沈浅柠的银甲上凝着三层血霜。
北境的风卷着沙砾砸在面甲上,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极了敌军阵前密集的鼓点。她眯着眼看向三里外如黑潮般翻涌的陈军残部——昨夜那场突袭虽烧掉了对方两座粮仓,却没能彻底截断他们的退路。此刻敌军正以盾阵为墙,步步紧逼雁门关下的最后一道防线,而她身后的守军,只剩下不足三千可战之兵。
“将军!他们的投石车又架起来了!”亲兵嘶哑的叫喊穿透风声。沈浅柠猛地抬手,制止了身后欲冲锋的骑兵:“等等!”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敌军左翼——那里是辎重营的位置,旗帜在风中忽明忽暗,旗杆底部竟隐隐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是血?还是……
“传令!亲卫队随我从右侧绕后,目标辎重营旗杆!”沈浅柠霍然拔剑,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凛冽的寒光,“记住,只砍旗杆,不恋战!”
马蹄声骤起,银甲骑兵如一道闪电切入敌军侧翼。而此时的京城大明宫,鎏金窗棂漏下的阳光正切割着汉白玉地砖,却暖不透满殿凝滞如冰的空气。
秦砚之站在丹陛左侧第三级台阶上,玄色朝服上的十二章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他的手指微微攥着腰间的玉带——那是三天前沈浅柠从北境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内患不除,北境难安。”
“陛下,诸位大人。”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死寂,“陈霸天虽退,然我大楚根基已虚:吏治腐败如蛀空之木,军制废弛如钝锈之剑,百姓流离如飘萍之草。若想长治久安,唯有推行新政!”
话音未落,殿内便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户部尚书刘大人率先出列,他肥硕的身躯压得朝靴在金砖上发出闷响:“秦大人此言差矣!祖宗成法沿用百年,岂能说改就改?如今北境未平,国库空虚,此时折腾新政,岂非自乱阵脚?”
秦砚之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刀:“刘大人可知,去年江南水灾,朝廷拨下的三百万赈灾银,到百姓手中只剩不足五十万?那些被蛀虫吞掉的银子,本该是北境将士的粮饷,是流离百姓的救命钱!祖宗成法若护不住百姓,留之何用?”
刘大人脸色涨成猪肝色:“你……你这是血口喷人!老夫为官三十年,从未……”
“从未贪过?”秦砚之打断他,从袖中抽出一卷账册,“这是江南道监察御史送来的密报,上面清晰记录着去年赈灾款的流向——其中一百万两,进了你外甥在扬州的当铺。刘大人,要不要当着陛下的面,念给大家听听?”
刘大人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官帽里的衬布。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狼狈地后退一步。
这时,礼部侍郎张大人站了出来,他捋着山羊胡,语气看似温和却暗藏锋芒:“秦大人整顿吏治之心可嘉,然军制改革一事,怕是不妥。边防军刚经历大战,急需休整,若此时加练,恐生哗变啊。”
秦砚之转向他,眼神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大人可曾去过北境?那里的士兵冬日常年穿着单衣,手中的兵器半数是断刃。去年冬天,雁门关冻死了十七个哨兵——他们不是死于敌军之手,是死于朝廷的漠视!军制改革不是加练,是给将士们发足粮饷,换上新甲,让他们知道,朝廷没有忘了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至于哗变?若将士们知道新政能让他们的家人吃饱穿暖,谁会哗变?反倒是那些克扣军饷的蛀虫,才该担心自己的脑袋!”
张大人的胡须抖了抖,还想争辩,却被秦砚之接下来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臣已拟好军制改革的具体方案:第一步,清查全国军饷账目,凡克扣者,一律抄家问斩;第二步,在边境设立屯田区,让士兵战时为兵,闲时为农,自给自足;第三步,选拔年轻将领送往羽林卫深造,三年内替换三成年迈军官。如此一来,不仅能增强军力,还能减轻国库负担——张大人以为,这有何不妥?”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不少中立派大臣悄悄点头,显然被秦砚之的话打动。但保守派并未就此罢休,吏部尚书王大人咳嗽一声,慢悠悠地开口:“秦大人说得头头是道,可轻徭薄赋一事,怕是纸上谈兵。如今国库空虚,若减免赋税,朝廷拿什么运转?总不能让百官喝西北风吧?”
秦砚之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王大人放心,百官的俸禄一分不会少。臣的方案是:减免农税一成,但开征商税——凡商户年利润超过十万两者,征收三成税;同时开放海禁,允许民间商船与南洋通商,朝廷抽取关税。这样一来,农税虽减,商税和关税却能填补空缺,甚至还有盈余。”
他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文书:“这是江南商户的联名请愿书,他们愿意缴纳商税,只求朝廷能保护他们的商路安全。王大人,您看——”
王大人的脸瞬间僵住。他身后的几位大臣悄悄交换了眼神,显然没想到秦砚之早已做足了准备。
龙椅上的皇帝一直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看向秦砚之,目光复杂:“秦爱卿,新政推行起来,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你有把握控制局面吗?”
秦砚之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陛下,新政是为了大楚的未来!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三年内,吏治清明,军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若有半句虚言,臣甘受凌迟之刑!”
殿内一片哗然。保守派大臣们脸色铁青,却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秦砚之不仅拿出了详实的方案,还以性命作保,这份决心,让所有人都为之震动。
皇帝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色惨白:“陛下!不好了!北境急报——陈军残部突然发起总攻,雁门关危在旦夕!沈将军……沈将军她……”
秦砚之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里充满了焦急:“沈将军怎么了?!”
内侍颤声道:“沈将军率领亲卫队突袭敌军辎重营,却中了埋伏……目前生死不明!”
秦砚之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稳住身形,看向皇帝:“陛下!臣恳请即刻前往北境!”
皇帝的脸色也变得凝重:“准!你带三千羽林卫,即刻出发!至于新政……”他扫了一眼殿内的大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新政正式推行!凡阻挠者,以通敌论处!”
秦砚之跪地谢恩,转身大步走出殿外。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沈浅柠,你一定要等着我!
殿内的保守派大臣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甘,却再也不敢说半个“不”字。龙椅上的皇帝看着秦砚之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如渊——他知道,从今天起,大楚的命运,将和这个年轻人紧紧绑在一起。
而北境的雁门关下,沈浅柠的银甲已被鲜血染红。她靠在残破的城墙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她的计划成功了,敌军的辎重营已被烧毁,可她自己,却再也撑不住了……
“浅柠……”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秦砚之的声音。是幻觉吗?还是他真的来了?
她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重如千斤。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北境那片染红了夕阳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