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鸣聒噪,连风都带着一股懒洋洋的热意。村塾里,头发花白的周老夫子正摇头晃脑地讲解着《论语》,声音抑扬顿挫,试图压过窗外的蝉声。底下的学童们,大多有些昏昏欲睡,有的强打精神,有的则已小鸡啄米。
唯独坐在前排的林睿思,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清亮,全神贯注地跟着夫子的节奏,时而提笔在粗糙的草纸上一丝不苟地做着记号。他年纪虽不是最大,却是学堂里最用功、也最得周夫子喜爱的一个。
只是今日,细心的周夫子发现,这平素最为专注的林家老四,眉宇间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握着笔的手指偶尔会因为走神而停顿片刻。周夫子人老成精,联想到林家老二这几日去了镇上未归,心下便明白了几分。这孩子,是在担心他兄长呢。
课业讲解完毕,周夫子照例要考较一番。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目光在学堂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林睿思身上。
“睿思,”周夫子和蔼地开口,“方才所讲‘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且说说,作何解?”
林睿思闻声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略一沉吟,便清晰答道:“回夫子,此言是说,君子心胸宽广,行事光明磊落,故而内心坦然自在;而小人心思狭隘,常怀私利算计,所以总是忧心忡忡,患得患失。”
“嗯。”周夫子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追问道,“依你之见,这‘坦荡荡’与‘长戚戚’,除了心境不同,于行事上,又有何分别?”
这个问题有些超纲,并非简单复述书中文义。其他学童都屏息望来,有些替林睿思紧张。
林睿思却不慌不忙,他想起二哥离家前夜,与父亲在院中交谈,言语间虽对前路未知有所顾虑,但更多的是一种为家拼搏的担当和决心,那眼神是亮堂的;他又想起村里某些长舌妇,背后议论他家异想天开,语气酸涩,眼神闪烁。两相对比,他心中豁然开朗。
他抬起头,声音清朗:“夫子,学生以为,君子坦荡,故行事磊落,不欺暗室,即便遇困阻,亦能持守本心,勇往直前,因其心正,故能凝聚力量,化险为夷。小人常戚戚,则行事多诡谲,算计得失,易生猜疑,遇事往往畏首畏尾,或行偏门左道,终难成事,因其心不正,故易生内耗,招致败亡。”
他顿了顿,联想到家中现状,语气更加坚定:“譬如家人远行谋事,家中牵挂者,若心向光明,信其品行能力,则牵挂化为支持之力,助其前行;若终日忧惧,疑神疑鬼,反而乱其心神,徒增负累。此亦坦荡与戚戚之别也。”
这一番解读,不仅切中肯綮,更融入了自身的体悟和家事牵挂,立意顿时高了一层。学堂里一片寂静,连最瞌睡的孩子都睁大了眼睛。
周夫子眼中闪过极大的赞赏,抚掌轻叹:“善!大善!睿思啊,你年纪虽小,却能由书及人,由人及事,窥见义理根本,实属难得!读书不在死记硬背,贵在明理践行。你能将圣贤道理与身边事融会贯通,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他转向众学童,肃然道:“尔等当以睿思为榜样,读书需用心、用脑,更需用以指导言行。心正则行正,行正则运通,此乃亘古不变之理。”
众学童齐声应“是”,再看林睿思时,目光中已带上了敬佩。
得到夫子如此夸奖,林睿思心中亦是欢喜,脸上微微泛红,先前因担心二哥而产生的那丝阴霾,也在夫子“心正则行正,行正则运通”的话语中消散了不少。他再次躬身:“学生谨记夫子教诲。”
放学路上,同村的伙伴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称赞。
“睿思,你真厉害,夫子从没这么夸过人!”
“就是,说得真好,我听着都觉得心里亮堂了!”
林睿思只是谦和地笑着,并不多言。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将云彩染成绚丽的锦缎。他心中默想:二哥为人机敏却秉性正直,行事坦荡,定能克服困难,顺利归来。自己更要用心读书,将来才能成为哥哥们的助力,光耀门楣。
回到家中,他将学堂里受夸奖的事轻声告诉了母亲。林周氏看着小儿子沉稳聪慧的样子,多日来悬着的心,仿佛也被这好消息熨帖得平和了许多。她摸了摸林睿思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你二哥要知道你这般懂事上进,不知有多欣慰。”
这一刻,林睿思用他的方式,为这个被牵挂笼罩的家,注入了一份沉静向上的力量。而这份源于学识和心性的“坦荡”,似乎也悄然呼应着远方二哥正在经历的“好运”,共同维系着林家前行的航船。
(第四十四章 学堂的夸奖(四哥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