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最先反应过来,几步冲上前,接过了那个保温杯,递给我。
我机械地接过,杯壁温热。
里面是色泽深浓的、散发着淡淡药味的液体。
是润喉护嗓的汤药。
他……竟然记得?
还是赵明提前汇报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我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那微苦的汤药。
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一杯喝完,他将空杯递还给助理,目光重新落回导演身上,语气依旧平淡:“李导,抱歉,打扰拍摄了。她嗓子不舒服,耽误大家进度了。”
他嘴上说着抱歉,姿态却依旧是居高临下的。
导演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陆总您太客气了!林柠她……”
“能拍吗?”陆渊直接打断他,墨镜后的目光转向我。
压力瞬间给到了我这边。
我看着他那张被墨镜遮住、看不出情绪的脸,感受着全场聚焦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嗓子依旧很疼,但那股温热的汤药似乎真的起了一点作用,至少……能发出一点声音了。
更重要的是……他就在这里看着。
我不能……再丢人。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能拍。”
陆渊极轻地颔首,没再说话,只是后退半步,抱臂站在那里,一副旁观的姿态。
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走了所有的空气和注意力。
导演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监视器后:“各部门准备!再来一条!”
镜头再次对准我。
我站在高台上,寒风刮过,身体依旧虚弱冰冷。
但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台下那道透过墨镜射来的、沉甸甸的目光。
像无形的鞭子,也像……某种冰冷的支撑。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的剧痛,再次睁开眼时,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将所有病弱的痛苦,所有被注视的压力,所有对他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全都拧成一股狠劲,灌注到喉咙里!
嘶哑的、破碎的、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力量的声音,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片场!
不是完美的声音。
甚至有些难听。
但却充满了真实的、孤注一掷的、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导演紧紧盯着监视器,没有喊停。
我一口气喊完了所有台词,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住。
“卡!”
导演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过!这条过了!”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松气声,此起彼伏的呼气声中还夹杂着几声克制而轻微的掌声,仿佛大家都在为某个惊险时刻的平安度过而感到庆幸。
我的双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直接从高台上不受控制地栽了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预想中那种重重摔落的剧烈疼痛却意外地没有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稳稳接住。
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我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他墨镜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距离太近,我甚至能看清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
他……居然亲自上来接住了我?
全场再次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上。
他低头看着我,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只能感觉到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打横将我抱了起来!动作强势,不容拒绝。
“李导,人我先带走了。”
他丢下一句话,甚至没等导演回应,便抱着我,大步流星地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朝着他那辆嚣张的越野车走去。
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被迫贴着他冰冷的大衣面料,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他把我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然后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
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越野车粗暴地调头,卷起漫天黄尘,在所有人惊愕未定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车窗外,荒凉的西北景色飞速倒退,车内一片死寂。
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他身上冰冷的雪松气息。
我僵在座椅里,浑身依旧因为高烧和刚才的爆发而微微颤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是为了给我送一杯汤药?还是……赵明终究还是通知了他?
他摘下了墨镜,随手扔到一旁,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睛。
目光直视前方,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
“戏不错。”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我怔怔地转过头看他。
他依旧看着前方,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那股想撕碎我的狠劲儿,”他顿了顿,侧过头,目光极深地看了我一眼,“保持住。”
他的声音低沉,裹挟着引擎的轰鸣,砸进耳膜。
嘴角那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心脏最颤栗的地方。
保持住?保持住这份恨意?
这份足以毁灭我自己、也或许能伤到他的疯狂?
我僵在副驾驶座上,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车窗外的荒凉景象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昏黄的流沙,就像我此刻混乱崩塌的心绪。
他不再说话,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冷硬如石刻,仿佛刚才那句惊心动魄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越野车粗暴地颠簸在坑洼的土路上,每一次震动都像要散架,却被他稳稳操控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量,驶向未知的方向。
不是回招待所的路。
我的心一点点提起来,攥着安全带的指节泛白。
他要带我去哪里?
车最终在一片更加荒僻的、看不到尽头的戈壁滩边缘停下。
四周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枯黄的骆驼刺,风声呼啸,卷起沙粒,拍打着车窗,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沙沙声。
引擎熄火,世界瞬间陷入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风过的呜咽,和我们之间沉闷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