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头痛欲裂。
手机安静得像一块板砖。
我迟疑着开机,预料中的梅姐的狂轰滥炸并未出现,只有几条节目组发来的例行通告调整的短信。
风平浪静得诡异。
仿佛昨天那场险些失控的饭局,从未发生。
这种平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盯着那个依旧放在茶几上的保温杯,像盯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一整天,我都浑浑噩噩。
不敢上网,不敢出门,像一只受惊过度的老鼠,躲在临时巢穴里,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傍晚时分,门铃再次响起。
我的心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是梅姐终于找上门了?
还是……别的什么?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不是梅姐。
也不是记者。
赵明经纪人独自站在门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
他怎么会又来?
我犹豫着,没有立刻开门。
门铃又响了一次,克制而坚持。
最终,我还是拧开了门锁。
赵明看到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语气平静无波:“林小姐,打扰了。”
他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没有接,警惕地看着他。
“陆先生吩咐,交给您的。”赵明言简意赅,“您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陆先生吩咐……
又是他。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这一次,又是什么?
新的“节目效果”剧本?
还是……解约通知书?
手指微微颤抖着,我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赵明任务完成,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头看向手里的文件袋。
牛皮纸袋,没有任何标识,封口处用白色的棉线缠绕着,系得很紧。
里面装着什么?
我走到茶几旁,手指有些发僵,慢慢地、一圈圈地解开了那系得严实的棉线。
打开封口。
里面并不是预想中的剧本或合同。
而是一沓厚厚的、打印出来的A4纸,最上面一页,清晰地印着几个黑色加粗的大字:
解约协议书(甲方:心动假想节目组)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解约协议?
他……他要和节目组解约?
因为我昨天搞砸了饭局?
还是因为别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闷。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因为我这个麻烦的、不专业的、会痴心妄想的搭档,他终于无法忍受了?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沓协议,强迫自己往下看。
然而,越看,我的脸色越是苍白,手指抖得越是厉害。
这不是陆渊的解约协议。
这是……我的。
甲方是节目组,而乙方,是我的名字。
条款清晰列明,因“不可抗力及乙方个人原因”,经双方“友好协商”,提前终止《心动假想》节目录制合作。
后面附着详细的违约金支付细则。
但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违约金支付方,那一栏,空白处,用黑色钢笔填写了一个名字,并加盖了私章。
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两个字:
陆渊。
金额栏里,那个天文数字,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替我付了违约金?
为什么?
大脑嗡嗡作响,一片混乱。
我难以置信地翻到最后一页。
乙方签名处,是空白的。
而在协议末尾,另附了一页单独的、打印在普通白纸上的简短声明,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
「签名与否,自行决定。无人再可逼你做任何事。」
字迹是打印的,宋体,冰冷的标准字体。
可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我的眼睛里。
无人再可逼你做任何事……
王制片油腻的笑脸,梅姐急功近利的催促,镜头前强颜欢笑的甜蜜,还有那句挥之不去的“节目效果”……
所有被迫的、屈辱的、无力反抗的画面,瞬间汹涌地扑来,几乎将我溺毙。
而这份协议,这行字……
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猝不及防地劈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囚笼,透进一丝冰冷而自由的空气。
我瘫软在地毯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像是攥着一块滚烫的炭,又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巨大冲击下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震动。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边用最冰冷的方式划清界限,一边又用最决绝的手段替我斩断枷锁?
这到底算什么?
怜悯?补偿?还是……另一种我更无法承受的……?
就在我情绪彻底崩溃,几乎无法思考的时候,一直安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屏幕亮起。
震动声打破了死寂。
我没有设置铃声,只有震动。
一声,又一声,固执地响着。
我泪眼朦胧地看去。
屏幕上跳跃闪烁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却早已深刻脑海的——
本地号码。
是他。
他总是用不同的号码打过来。
我的心跳骤停,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打来了。
在这个他刚刚扔给我一颗足以炸毁我所有认知的炸弹之后。
我盯着那个不断闪烁的号码,像盯着嘶嘶作响的引信。
接?还是不接?
响了很久,直到快要自动挂断。
我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颤抖着,缓缓地伸了过去。
最终,在铃声停止的前一秒,按下了接听键。
我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说话,只有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透过电流传过去。
电话那头,也是沉默。
只有他平稳而清晰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沉重得令人心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的声音终于透过听筒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却又异常的清晰。
只有三个字。
“看窗外。”
三个字,低哑,疲惫,却像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力,穿透听筒,直直钉入我混乱的脑海。
看窗外?
看什么?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眼泪还悬在睫毛上,怔怔地抬起头,望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