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本王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淡漠、甚至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宫墙高处可能存在的阴影,“本王还没有到那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话既是说给眼前这些人听的,更是说给可能隐藏在暗处的耳朵听的。他用最直接的方式,戳破了那层弥漫的恐惧,也斩断了任何基于此事的后续构陷可能。
宫女春兰如梦初醒,几乎是扑上来将小星銮搂进怀里,连声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护卫们也略微放松了按刀的手,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反而因他这直白冰冷的话语,添了几分复杂难明。
南宫澈不再看他们,转身便要退回门内。那扇门,是他与外界隔绝的象征,也是他此刻唯一想回归的“安全”屏障。就在门扉即将合拢,光线被缓缓吞噬的狭窄缝隙里,被春兰抱在怀中的小星銮,却突然努力扭过头,睁着那双依旧清澈的大眼睛,望向门内阴影中即将消失的身影,脆生生地、带着点期待地问:
“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稚嫩的童音,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南宫澈刚刚重新冰封的心湖。门关合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阴影完全笼罩了他,门外的一切光影与人声都被隔绝。
他没有回答。
“咔哒。”
落锁声响起,清脆,决绝,仿佛也锁上了那瞬间因纯真叩问而产生的一丝微弱涟漪。
门内,南宫澈背靠着厚重的门板,并未滑坐下去。他站得笔直,仰着头,闭上眼睛。
阴影中,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那骤然加剧后又强迫平复的心跳,能感受到血液中那未曾真正冷却的野望与此刻铺天盖地的冰冷孤寂剧烈冲撞的余震。
孩童最后那句问话,像一根柔软的刺,扎进了他坚冰般的防御。那无关算计、纯粹源于好奇与短暂接触后好感的邀请,比任何试探或威胁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力。
他还能让人“来找”吗?他还有资格,拥有任何超越这囚笼的、哪怕微不足道的联系吗?
答案在冰冷的黑暗中无声回荡。
良久,他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缓缓走回院中,走向那片菜畦,拿起靠在竹边的锄头,开始一下、一下,沉默而用力地清理着杂草。仿佛要将方才所有翻腾的情绪,所有软弱的瞬间,所有不合时宜的触动,都随着泥土的翻掘,深深埋进这片他看了二十年年、也困了他二十年的土地之下。
只是那挥动锄头的动作,比起往日,终究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滞重。
距离那次“意外”仅仅过去几日。观澜宫的上午依旧浸在它固有的、几乎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寂静里。南宫澈正在菜畦间,仔细地为刚冒头的菜苗间苗。他的动作专注而机械,仿佛要将所有思绪都埋进这泥土的触感与植物的生机里。
这些天,他总会在脑海中思索,为什么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够不惊动周围的守卫进到观澜宫,难道是那位故意的,可是又想到当时护卫与宫女的神情,南宫澈又觉得不像,就在他如此不解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带着点雀跃的童音,如同投入古潭的石子,再次打破了观澜宫的寂静。
“喂——!住在这里的人!”
南宫澈浑身一僵,指尖捏着的一棵细弱菜苗险些被掐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转过头。
依旧是那身便于活动的明黄小锦袍,依旧是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南宫星銮正扒在院子角落那处相对低矮、爬山虎最茂密的墙头——正是他上次“降落”的地方,小脑袋努力探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脸上带着一种“我又成功啦”的混合着得意与亲昵的笑容。
这一次,南宫澈心中的震惊远比上次更甚,甚至瞬间冲垮了他这几日勉强重建的心理防线。第一次是意外,是猝不及防。这第二次……算什么?
一股寒意猛地从脊椎窜上头顶,让他四肢都有些发麻。怎么可能? 一个三岁多的孩子,在引起过上次那样的骚动和护卫的失职追责后,竟然能再次、如此“顺利”地突破防线,来到他的面前?
难道……是皇兄的默许?甚至是指使?用如此天真无邪的武器,来反复试探、软化、乃至摧毁他最后的心理壁垒?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比直接面对刀剑更觉可怕。
他了解南宫溯的深沉与手段,但用亲生骨肉作饵……这似乎又超出了他对那位皇兄底线认知的极限。南宫溯或许冷酷,或许多疑,但对膝下这些子女,尤其是幼子,那份爱护也并非全然作伪。
就在这惊疑不定、寒意森森的时刻,墙头上的小星銮大概是觉得扒着累了,开始试图翻过来。
南宫澈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在那小身子歪歪扭扭要往下掉的时候,伸手接住了他——这次没有摔屁股蹲儿。
孩子带着阳光和草木气息的小小身体落入怀中,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南宫澈手臂一颤。他迅速将孩子放到地上,像甩开什么危险的东西,后退了半步。
小星銮却毫不在意,站稳后拍了拍小手,仰着脸对南宫澈笑,露出小米粒似的牙:“我认得路啦!那边有棵歪脖子树,可好爬了!”语气里满是完成了重大冒险的骄傲。
孩子纯净的笑容和毫无心机的话语,像一束阳光,试图穿透南宫澈心中厚重的疑云。他看着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盛满的是单纯的快乐和对他这个“住在这里的人”的好奇与亲近,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或闪烁。这眼神,与他记忆中任何政敌、谋士、乃至皇兄审视他时的目光都截然不同。
难道……真的是这孩子自己比较奇特,又或者……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对这孩子特殊身份的忌惮和纵容,竟真的再次让他溜了进来?
两种可能性在他脑中激烈交锋,让他一时难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