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邹远瞻这时不再像之前那般云淡风轻,脸上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慌张。
世家在岭南的谋划是绝密中的绝密,一旦被朝廷掌握实情,对所有参与的世家而言,都将是灭顶之灾。
“父亲,”邹书珩再次跪下,语气坚定,“书珩想去参军。”
“参军?”邹远瞻不愧是历经风浪的世家家主,迅速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恢复了表面的镇定。
他先是疑惑,但随即恍然,“你想走你祖父的路?”
“是,父亲。”邹书珩抬起头,目光灼灼,“祖父年事已高,柱国大将军之位迟早更迭。
书珩愿投身军旅,即便不能即刻登上高位,也要尽早掌握实权,为家族在未来的变局中争得一席之地。”
邹远瞻沉默了,他需要权衡。若听从儿子之言,转向投靠皇室,邹家必将首当其冲,成为其他世家的眼中钉,能否扛住围攻尚未可知;
可若继续绑在世家的战车上,按儿子透露的信息,朝廷已有防备,胜算几何?风险巨大。
良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邹远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你去告诉逍遥王殿下,若他肯娶颖儿为正妃,我邹家,便奉他为主。”
邹书珩闻言,猛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抗拒:
“父亲!为何非要如此?为何一定要牺牲妹妹的幸福?只要我们邹家与王爷核心利益一致,同心协力,难道还不够吗?
一纸婚约,又能约束得了什么?若颖儿嫁过去却不得宠爱,岂不是害了她一生?”
邹远瞻看着情绪激动的儿子,眼神复杂,却并未动怒,他缓缓道:
“珩儿,你还是太年轻了。在权力场上,尤其是这等押上全族命运的抉择,仅有利益一致是远远不够的。
联姻,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盟誓。将颖儿嫁入王府,不仅是投名状,更是将邹家的未来与逍遥王彻底捆绑。
唯有如此,王府才会真正将我们视为‘自己人’,在资源、信息上给予最大程度的倾斜。
反之,若无这层血脉纽带,我们随时可能被当作棋子舍弃。”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却不容置疑的坚决:
“至于颖儿的幸福……身为邹家女儿,享受了家族带来的尊荣,在家族存亡之际,自有其责任。
为父会尽力为她争取最好的待遇,但这门亲事,必须成。这是邹家换取信任和未来生存空间的,最重要的筹码。”
邹书珩胸口剧烈起伏,父亲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对家族温情最后的幻想。他理解父亲的考量,却无法接受将妹妹作为交易的工具。
“父亲,我明白您的顾虑。但请您想想,若王爷是迫于形势才接受联姻,他对颖儿又能有几分真心?
一个心存芥蒂的夫君,一个可能被冷落的王妃,这样的‘捆绑’真的牢固吗?
一旦利益出现更大诱惑,这脆弱的联姻纽带或许不堪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争取:
“反之,若我能在军中凭实力站稳脚跟,为王爷、为朝廷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勋。
届时,邹家的价值是源于我手中的兵权和能力,而非一个女子的婚姻。
这样的同盟,岂不比依赖联姻更为稳固?
请父亲相信儿子一次,给我一个机会,也给颖儿一个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我会用行动证明,邹家的未来,可以不用牺牲妹妹的幸福来换取!”
邹远瞻凝视着儿子因激动而泛红的面庞,眼中没有一丝动摇。他缓缓坐回太师椅,声音冷硬如铁:“哼,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这冰冷的决断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邹书珩眼中最后的光亮。
他看着父亲那张不容置疑的脸,所有争辩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明白了,在父亲心中,家族的“稳妥”远重于子女的“幸福”,或者说,家族的生存方式,从来就包含着对个体命运的牺牲。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为冷硬的决心。
邹书珩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了失望、决绝,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怜悯父亲固守于旧式的联盟方式,却看不清真正的力量该源于何处。
他躬身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儿子……告退。”
说完,他转身,挺直了方才因激动而微颤的脊背,大步离开了这间压抑的书房。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合上,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廊下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接受这个安排,绝不能将颖儿推向那未知的、很可能充满不幸的政治婚姻。父亲选择了看似最“稳妥”的旧路,那他,就必须走出一条新路来。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见到逍遥王南宫星銮。
他不能等到次日,局势瞬息万变,迟则生事。
想到此处,邹书珩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夜深人静、府门已闭。他武艺高强,自然有不少不惊动院卫离开的手段。
夜色浓重,月光被云层遮掩,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寒风中摇曳。
邹书珩裹紧了衣衫,受伤的手臂传来隐隐刺痛,但这疼痛此刻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步履匆匆,穿过寂静的街巷,朝着逍遥王府邸的方向疾行。
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见到王爷后该怎么说。
他邹书珩,愿成为王爷插入军中的一把利刃,愿用实实在在的军功,来换取王爷对邹家的信任和庇护。
就在他即将拐入通往王府大街的巷口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从阴影处响起:
“邹公子,还请留步。”
邹书珩心中一惊,猛地停住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巷角的暗影里,缓步走出一个身着灰衣、其貌不扬的男子,那人气息内敛,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正静静地看着他。
邹书珩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悄然按向了腰间的短匕。
此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绝非寻常之辈。是父亲派来阻拦他的?还是……其他世家的眼线?
然而,那灰衣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邹书珩愣在当场。
只见那人从容地自怀中取出一物,在微弱的月光下,那物件隐约呈现出蛛网的纹路,中央一点,恰如盘踞的蜘蛛。
正是“蛛网”的信物。
灰衣人将令牌微微一亮便收回怀中,对着神色惊疑的邹书珩拱了拱手,语气平淡无波:
“王爷料到公子今夜必会前来。特命属下在此等候,为公子引路。请随我来,王爷已在府中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