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的效率极高,几乎是南宫溯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外已经传来了马车辚辚驶近的声音。那带路的汉子垂首躬身,语速极快却清晰地又补充了最后几句关键信息:“……那姓钱的商人近年来生意败落,性情愈发暴戾,时常……时常对晴云姑娘拳脚相加。今日一早,小的来的路上,还听闻左邻右舍议论,说今早钱家又传出了哭喊和打砸声,怕是……”
这话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南宫溯强自维持的冷静。他眼前仿佛浮现出晴云柔弱的身影在暴力下无助颤抖的模样,那颗被愧疚灼烧了数十年的心,霎时间被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攫住。
“快!”南宫溯低吼一声,甚至来不及整理衣袍,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安福连忙小跑着跟上,一边急声吩咐车夫:“快!按指示的路,越快越好!”
马车在浔阳城清晨的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周遭的宁静。南宫溯紧抿着唇,面色铁青,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一生经历过大风大浪,即便是当年初登帝位面对众多亲王逼宫,也未曾像此刻这般心慌意乱,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感紧紧缠绕着他。
他无法想象,那个记忆中温婉灵动的女子,这些年来竟过着这样的日子!而他,本可以……本可以……无尽的悔恨与滔天的怒意在他胸中翻涌交织。
安福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时不时偷眼觑着主子的脸色,心中亦是七上八下。他深知,那位晴云姑娘是主子心上从未愈合的旧创,如今若再添新伤,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最终在一处略显破败的宅院前猛地停住。这宅院与周围民居相比,依稀能看出昔日的些许规模,但如今门楣黯淡,墙皮剥落,处处透着一股潦倒衰败的气息。
还不等马车完全停稳,南宫溯已一把推开车门,跃下车来。他甚至等不及安福上前叫门,院内骤然传出一声女子压抑的痛呼以及男子粗鲁的咒骂声,清晰地刺入了他的耳膜。
“贱人!整日哭丧着脸!老子就是运气不好才买回来你这个扫把星!”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
南宫溯的眼眸瞬间赤红,最后一丝理智被这声音彻底焚烧殆尽。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猛地抬脚,用尽全力狠狠踹向那扇紧闭的、看起来并不十分牢固的木门!
“砰——!”
一声巨响,木门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两扇门板轰然向内洞开!
院内,景象不堪入目。一个身材发福、面目狰狞的中年男人正高举着一个掸子,作势欲打。而他面前,一个瘦弱的妇人蜷缩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手臂上清晰可见几道青紫的淤痕,她正用手臂护着头脸,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片和零乱的杂物,在她一旁,还有一把破损的琵琶,琴弦断了几根,无力地耷拉着。
巨大的破门声让院内的两人都惊呆了。钱老板举着掸子的手僵在半空,愕然回头。晴云也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凌乱的发丝,惊恐地望向门口逆光而立的不速之客。
阳光从南宫溯身后照入,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以及那股即便布衣微服也难以完全掩盖的、久居上位的凌厉气势。
钱老板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似乎并非官差,且衣着普通,惊惧顿时化为被冒犯的恼怒,尤其是对方竟敢踹破自家大门。他放下掸子,转而怒目而视,喝骂道:“哪里来的狂徒!敢闯你钱爷的家门!活腻歪了吗?!”
然而,南宫溯的目光却越过他,死死锁定了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数十年的光阴瞬间倒流。
尽管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尽管此刻的她如此狼狈不堪,但那眉眼,那轮廓,依稀还是他记忆中那个让他魂牵梦萦、愧疚至今的少女模样。
是她……真的是她……
巨大的酸楚和心痛如潮水般淹没了南宫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竟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那双眼睛,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疼、愤怒与悔恨,直直地落在晴云身上。
晴云也在看着他。最初的惊恐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逆光散去,那面容逐渐清晰——不再是昨夜画舫上遥远模糊的轮廓,而是真真切切、刻在她生命最初年华里的那张脸,尽管增添了岁月风霜,但那眉宇间的英气与深邃未曾改变。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无法理解眼前景象是真实还是濒死前的幻梦。那眼神里,有片刻失神的恍惚,有深埋心底骤然被挖出的剧痛,有积压数十年的委屈瞬间涌上眼眶的酸涩,但最终,所有这些都迅速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和狼狈所覆盖。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得更紧,恨不得将自己藏进地上的尘埃里,消失在他眼前。他竟然看到了……看到了她如此不堪的模样。
钱老板见来人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妻子,更是火冒三丈,觉得可能是这女人的什么野汉子找上门来了,顿觉受了奇耻大辱,骂得更难听了:“狗东西!你看什么看!这是老子花钱买来的婆娘!你想干什么?找死吗?!”
说着,他竟不知死活地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推搡南宫溯。
一直紧随其后的安福见状,魂都快吓飞了,尖声喝道:“放肆!”同时猛地上前,想要挡在南宫溯身前。南宫溯带来的两名蛛网暗卫也瞬间从门外闪入,眼神冰冷地盯住了钱老板。
但南宫溯的动作更快。
钱老板那句“花钱买来的婆娘”如同最恶毒的毒针,彻底引爆了南宫溯积压的雷霆之怒。
在钱老板的手即将碰到他衣襟的刹那,南宫溯猛地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攥住了钱老板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啊——!”钱老板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脸上的横肉因剧痛而扭曲。
南宫溯死死盯着他,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一字一句,带着千钧之力砸向对方:
“你、刚、才、说、什、么?”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