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銮的话语在夜色中缓缓消散,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应。
他正欲再次开口,肩头传来的温热湿意却让他瞬间噤声——几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浸透了他玄青色的衣料,紧接着,压抑了许久的、细微而破碎的呜咽声,在他耳畔断断续续地响起。
他喉头滚动,所有劝慰的话语都卡在了那里,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默的守护。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肩膀放得更低、更平稳些,让那个依靠着他的人能更舒适地宣泄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委屈与疲惫。
他能感觉到那单薄身躯的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花枝,每一丝颤动都牵扯着他的心。
时间在无声的泪水中悄然流淌。月影悄然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愈发狭长。夜露不知何时已然凝结,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弥漫在空气里,连石阶都变得冰冷刺骨。
南宫星銮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那细微的啜泣声也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
他试探性地轻轻晃了晃肩膀,用气声低语,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十四姐?夜深了,露水重,我送你回房安歇,可好?”
等待了片刻,回应他的只有夜风拂过枯枝的沙沙声,以及肩膀上那平稳的呼吸。
他微微侧过头,借着那轮清冷弦月洒下的辉光,小心翼翼地端详。
南宫瑾华不知何时已闭上了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遮掩了平日里那双总是盛满忧虑与坚韧的眸子。
她那总是习惯性微蹙着的眉头,此刻竟完全舒展开来,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毫无防备的宁静。
只是,即便在沉沉的睡梦中,她那略显苍白的嘴角边,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早已刻入骨血般的倔强弧度。
“竟是睡着了……”南宫星銮在心中轻轻喟叹,一股混杂着怜惜与酸楚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该是累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在这寒夜石阶上,靠着他这个弟弟的肩膀便沉沉睡去?
他不再犹豫,动作极其轻柔地调整姿势。一只手极稳地托住南宫瑾华略显单薄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穿过她的腿弯,屏住呼吸,试图用最小的动静将她横抱起来,不惊扰她半分清梦。
他的动作稳而缓,仿佛怀中捧着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然而就在南宫星銮发力将她抱离地面的瞬间,她那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迷茫与不安的呓语,身体也下意识地有了一丝微弱的挣扎。
南宫星銮立刻如同被定住一般,维持着那个半抱的、有些费力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他连忙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用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以极尽安抚的语调柔声哄道:“十四姐,莫怕,是我,星銮。外面凉,我抱你回房里睡,嗯?”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了梦境的迷雾。南宫瑾华模糊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睡意,那点细微的挣扎瞬间便平息了下去。她甚至无意识地将脸颊更深地埋进了他温暖的颈窝处,轻轻蹭了蹭,仿佛那里是她寻找到的、最安全可靠的港湾,寻求着庇护与温暖。
这个全然信赖的、如同雏鸟归巢般的本能举动,让南宫星銮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反复拂过,酸涩与柔软交织成一片,几乎让他难以自持。
他不再迟疑,手臂稳稳用力,将她整个人轻柔却坚定地抱起。
怀中的人轻得让他心头猛然一沉,那纤细的身躯仿佛没有什么重量,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即将凋零的落叶,唯有那身略显陈旧的宫装之下,似乎承载着远超这具身体所能负荷的沉重与艰辛。
他迈开步子,走得极稳极慢,每一步都落在青砖的缝隙之间,几近无声,生怕一丝颠簸便会惊扰了肩上人的安眠。月光将他抱着姐姐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寂寥的庭院中,构成一幅静谧而略带忧伤的画卷。
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木门,室内只余一盏如豆的灯火,在桌角跳跃着微弱而昏黄的光芒,将屋内简陋家具的影子扭曲拉长,诡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雅而冷冽的淡淡香气,那是属于十四姐身上特有的、如同雪中寒梅般的气息,其间又隐约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的药草味道——南宫星銮知道,这是长年累月为十五姐忧思操劳、殚精竭虑,以至于她自己偶尔也需要依靠安神药物才能勉强入眠的证明。
他径直走向那张铺着素色锦褥、略显陈旧的床榻,缓缓将她放下。
随后,他拉过一旁叠放整齐的、同样是素色却洗得有些发旧的锦被,仔细地、一丝不苟地为她掖好每一个被角,确保不会有丝毫寒气侵入。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转身离去,而是就着那昏暗摇曳的灯火,静静地凝视了熟睡的姐姐片刻。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如同流水般在她清丽却难掩倦怠与憔悴的面容上静静流淌。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那无法遮掩的、浓重的青黑阴影,看到了她那比宫中任何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都要纤细脆弱、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也看到了,即使在沉沉的睡梦中,她放在锦被外、枕边的手,依旧不自觉地微微蜷缩着,指节甚至有些发白,仿佛随时都在准备着要抓住什么赖以支撑的东西。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冲撞,是蚀骨的心疼,是深切的敬重,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与守护的信念,如同破土的幼苗,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羽毛落地。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将她额前几缕被泪水与汗水濡湿、略显凌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拂到耳后。
最终,他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带拢,严丝合缝,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短暂的安宁。
踏出那座被孤寂笼罩的小院,夜风似乎变得更加凛冽刺骨,呼啸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南宫星銮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无人的、漫长的宫道上,月光将他挺拔却略显孤独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寂寥。两旁的宫灯在疾风中明灭不定地摇曳着,昏黄的光影在他年轻却已显沉稳的脸庞上交错划过,映照出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着的、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沉重思绪与坚定光芒。
回到逍遥王府时,万籁俱寂,夜色已深如浓墨。
巍峨的王府在月光下静默矗立,唯有值守的侍卫如同雕塑般伫立,见到他归来,无声地抱拳行礼,眼神中带着敬畏。
他略一颔首,挥退了闻声赶来、面带关切欲上前伺候的内侍,示意无需打扰,独自一人穿过重重庭院,走向他那位于王府深处的书房。今夜,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那满心的波澜。
推开书房那扇沉重的檀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书卷与淡淡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反手轻轻合上门,正欲走向书案,却猛地顿住了脚步,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