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目标的呼吸声和院落的灵力波动上,试图忽略那唤醒沉睡本能的肉香。
但那股味道,仿佛拥有生命和魔力,无视他的意志,直往鼻子里钻,甚至勾起了一些他埋藏在杀戮生涯最深处那几乎遗忘的、关于“家”、“温暖”和“满足”的最原始记忆碎片。
这种感觉,让他极其不适,甚至……有些烦躁。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月影西斜,正是天地间阴气最盛、生灵最为困顿之时。
影蝎动了!
在预定时间到来的瞬间,他将那股恼人的肉香强行摒除在感知之外,身形化作一道几乎不存在的虚影,悄无声息地从屋顶滑落,落地时连一丝尘埃、一丝微风都未惊起。
他沿着早已计算好的路线,如同鬼魅般飘过院落,精准地避开所有阵法感应点,瞬息间便贴近了林小凡所在主卧的窗口。
指尖,那根淬有“蚀魂花”剧毒的毒针再次出现,所有的杀意、所有的精气神都凝聚于那一点针尖之上,确保一击必杀,绝无失手。
就在他即将以特殊手法无声的震开窗栓,执行那酝酿已久的绝杀一击的刹那——
“吱呀——”
一声轻微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的木头摩擦声,主卧那扇并未从里面闩死的门,竟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影蝎的动作为之一僵,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到极致!所有的刺杀节奏被打断!
只见林小凡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一身皱巴巴、印着奇怪卡通图案的棉布睡衣,头发乱得像被雷劈过的鸟窝,踢踏着一双后跟被踩扁了的布鞋,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他一只手还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的哈欠,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唔……晚上那蛋炒饭……好看是好看,就是……就是不顶饿啊……饿醒了……孙虎这憨货,肉好像卤得有点咸了,渴……”
他一边嘟囔,一边迷迷瞪瞪地端着一个热气腾腾、酱香扑鼻、肉块堆得冒尖的大海碗,习惯性地走到门口的石凳旁,把碗往石凳上一放,都囔着:“晾晾再吃,烫嘴……得弄点水喝……”
他这一系列动作自然无比,完全就是半夜饿醒找吃的常态,眼神迷离,根本没有任何警惕性,完全没有意识到几乎与他贴面而立的死亡阴影!
他甚至因为没完全睡醒,身体有些摇晃。
影蝎的大脑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刺杀计划里,完全没有“目标半夜饿醒出门晾饭找水”这一项!
这完全打乱了他所有的节奏和算计!目标的行动模式,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让他精心准备的刺杀时机成了一个笑话!
更让影蝎思维停滞、杀手准则彻底混乱的是,林小凡迷糊中似乎察觉到眼前有个黑影挡光,下意识地就把手里刚拿出来的、准备吃饭的筷子,朝着黑影的方向递了递,含湖道:“哦?你……你也没睡啊?饿不饿?尝尝?就是……孙虎手艺差,可能有点咸……别客气……”
“……”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夜风吹过,带着卤肉饭浓郁诱人的香气,和林小凡身上刚睡醒的、毫无防备的、甚至有点呆萌的气息。
影蝎握着毒针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他看着递到眼前的普通木筷子,看着石凳上那碗酱色红亮、肉块颤巍巍、香气霸道地往他鼻子里钻、疯狂冲击他意志的卤肉饭,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睡眼朦胧、毫无杀气、甚至有点呆愣、还邀请他一起吃夜宵的年轻人……
三秒。
五秒。
十秒……
在漫长如一个世纪的沉默后,在杀手本能与生理本能、职业操守与食物诱惑与那丝被勾起的陌生温暖的激烈搏斗中……后者,以一种碾压般的优势,取得了胜利。
影蝎默默地……伸出了另一只没有握针的手,接过了那两根本该了结目标性命的筷子。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迟疑。
然后,在一种近乎梦游的状态下,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石凳边,坐了下来。
看着碗里油光锃亮、香气逼人的卤肉饭,他犹豫了一瞬,腹中的空虚感和那无法抗拒的香味最终战胜了一切,他……扒拉了一大口,塞进了嘴里。
下一刻,他身体一僵!
不是因为毒发,而是因为……一股混合着酱香、肉香、灵材清香和某种奇异满足感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肉质软烂入味,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米饭吸饱了浓郁的肉汁……一种他早已遗忘、名为“幸福感”的暖流,竟然不受控制地席卷了他的全身,暂时压过了刻入骨髓的职业素养。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灵气随着食物融入四肢百骸,很舒服。
林小凡看着他开始吃,迷糊地点了点头,满意地嘟囔了一句:“嗯……吃吧……多吃点……吃完碗放厨房水池就行……我困死了……得去找点水喝……先睡了……”
说完,他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转身,迷迷瞪瞪地又摸回了屋里,“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仿佛只是出来投喂了一只半夜饿肚子的……流浪猫?或者邻居家睡不着出来蹦哒的小伙伴?
留下影蝎一个人,独自坐在清冷的月光下,对着那碗香气四溢、被他吃了一大口的卤肉饭,和手里那两根普通的木筷子,以及另一只手里那根依旧闪烁着幽蓝寒光、却仿佛在此时此地失去了所有意义毒针……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人生哲学思考之中。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我作为一个顶尖杀手,为什么会在刺杀目标的门口,吃着他给的夜宵?
而且……还他妈觉得特别好吃?
道心……不,是杀手之心,崩裂得比百草门的护山大阵还要彻底,碎得捡都捡不起来。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晨曦微露。
孙虎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厢房出来,准备打扫院子,一眼就看到了石凳上那个被舔得干干净净、几乎能照出人影、连一点油花都没剩下的大海碗,旁边还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被洗得发亮、甚至能闻到淡淡清洁术气息的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