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钟声如同撕裂布帛般响彻杨家屯的上空,一声紧过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这不再是平日召集开会那种缓慢而有节奏的声响,而是最高级别的警报,是生死关头的催命符。
村部里,杨老栓的声音如同炸雷:“快!敲钟!通知靠山脚的赵家、孙家、李家,马上往村小学和祠堂撤!民兵队组织青壮年,帮忙转移粮食和牲口!”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时,整个村庄仿佛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窝,瞬间沸腾起来。
“山洪!要发山洪了!”
“快跑啊!往高处跑!”
“娃他爹!快去牵牛!”
“粮食!先把粮食扛上!”
各种呼喊声、哭叫声、急促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与凄厉的钟声交织成一首混乱而恐慌的交响曲。村民们从各自的屋子里冲出来,脸上带着茫然、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情。男人们赤着膊,女人们抱着孩子,老人们拄着拐杖,所有人都朝着村小学和祠堂的方向涌去。
陆承泽快速将地图塞入怀中,转向苏晓棠:“你知道哪几户最危险,带路。”
他的声音在嘈杂中依然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镇定。苏晓棠用力点头,此刻她眼中的慌乱已被坚定的光芒取代。
“跟我来!”
她毫不犹豫地冲出村部,墨痕如一道黑色闪电紧随其后。陆承泽大步跟上,两人一狗逆着人流,朝着最危险的山脚方向奔去。
路上,他们遇见了正组织民兵疏散的赵铁柱。
“陆知青!晓棠!”赵铁柱满头大汗,“赵老倔家死活不肯走,说死也要死在家里!”
苏晓棠脸色一白:“赵爷爷家在最山脚,洪水第一个冲的就是他家!”
“我去看看。”陆承泽简短地说,脚步不停。
他们穿过慌乱的人群,绕过惊慌失措的牲畜,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变得泥泞。第一滴雨点终于砸落,沉重地打在人们的脸上,随即,豆大的雨点密集地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灰蒙蒙的水幕中。
“快!再快些!”苏晓棠在雨中高喊,蓑衣很快就被雨水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墨痕在她身边焦躁地吠叫着,不时回头催促。
第一个目标是孙寡妇家。这是一栋低矮的土坯房,紧挨着山脚,屋后就是陡峭的山坡。孙寡妇正手忙脚乱地往屋里收拾晾晒的玉米,三个年幼的孩子围着她哭喊。
“孙婶!别管玉米了!快带孩子走!”苏晓棠冲进院子,一把抱起最小的孩子。
“可是...可是这些粮食...”孙寡妇看着满地的玉米,心疼得直掉眼泪。
陆承泽二话不说,抓起院里的麻袋,快速将玉米装了几袋:“能带多少带多少,人最重要!”
他扛起一袋玉米,又拎起另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跟我走!”
孙寡妇这才如梦初醒,抱起最后一个孩子,跟着他们冲出院门。
将孙寡妇一家送到通往祠堂的主路后,他们立刻转向赵老倔家。这是最棘手的一户,赵老倔是村里出了名的倔脾气,今年七十有二,独自一人住在山脚最深处的老屋里。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老人嘶哑的吼声:“滚!都给我滚!我赵老倔在这屋里住了六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发大水?骗鬼呢!”
赵铁柱和两个民兵站在院门外,急得团团转:“赵叔,这次是真的!陆知青都说了...”
“什么陆知青李知青!城里来的娃娃懂个屁!”老人挥舞着拐杖,“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屋里!”
苏晓棠快步上前:“赵爷爷,您听我说...”
“晓棠丫头你也来骗我?”老人瞪着眼睛,“我告诉你,我...”
他的话被陆承泽打断了。陆承泽没有试图说服老人,而是快步绕到屋后,仔细观察着房屋结构。雨水已经在地面汇成细流,屋后的土坡开始有泥水渗出。
“老爷子,”陆承泽回到院中,声音在雨声中依然清晰,“您这房子的地基,是不是前年补过?”
赵老倔一愣:“你咋知道?”
“西南角的基石有新砌的痕迹。但现在,”陆承泽指向屋后,“那里的土已经松了,最多再撑一刻钟,墙就要塌。”
他的语气太过肯定,带着工程师特有的精准,让赵老倔不由得信了三分。
“塌了就塌了!”老人嘴硬道,但语气已经不那么坚决。
苏晓棠趁机上前,柔声道:“赵爷爷,您记得吗?我奶奶常说,山要是发怒,连石头都要让路。现在山里的动物都跑光了,连墨痕都害怕,这次真的不一样。”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墨痕适时地发出低低的呜咽,用头轻轻蹭着老人的腿。
赵老倔看着浑身湿透的两人,又看看焦躁不安的黑狗,终于动摇了。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走,我走就是了...”
陆承泽立即上前,将老人背在背上。苏晓棠快速收拾了几件老人坚持要带的物品,一行人终于离开了这个最危险的院落。
雨越下越大,山路变得泥泞不堪。陆承泽背着老人,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苏晓棠在一旁搀扶,墨痕在前面探路,不时回头等待。
当他们终于将赵老倔安全送到祠堂时,所有人都已浑身湿透,泥浆沾满了裤腿。祠堂里挤满了避难的村民,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叹息声、外面的风雨声混杂在一起。
“还有李家!”苏晓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李老栓腿脚不便,他家地势低洼!”
“走。”陆承泽的回答依旧简短有力。
他们再次冲入雨中。此时,洪水的前兆已经显现,村中的小溪水位暴涨,浑浊的河水开始漫上河岸。一些低洼处的院子里,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赶到李老栓家时,水已经漫进了堂屋。老人正艰难地试图从床上爬起来,水已经淹到了床沿。
“李大爷!”苏晓棠惊呼一声,和陆承泽一起冲进屋里。
水很凉,混着泥沙,让人行动困难。陆承泽二话不说,将老人背起,苏晓棠则在后面扶着。
当他们踏出屋门的瞬间,身后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木、石块,如同黄色的巨龙,从山沟里咆哮着冲泻而下,瞬间吞没了他们刚刚离开的房屋。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好险...”苏晓棠喃喃道,声音微微发颤。
陆承泽没有说话,但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背上的老人护得更稳。
风雨中,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以及共同经历生死后的某种默契。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两个原本平行的人生轨迹,在这一刻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