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星河湾”小区的玻璃幕墙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得人心里发紧。晚上十点十七分,林墨的法医车刚拐进小区大门,就看见李建国的警车闪着红蓝警灯,在雨幕里划出刺眼的光。
“墨哥,这次是儿童房,俩孩子,都没气了。”苏语攥着检验箱的手紧了紧,声音压得很低。她跟着林墨三年,见惯了凶案现场的惨烈,可一听到“孩子”两个字,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颤。
林墨没说话,黑色冲锋衣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下车时,雨水顺着帽檐滴在下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每次遇到涉及孩子的案子,他那双该死的眼睛,总会比常人先“看见”些什么。
李建国正站在单元楼下抽烟,看见林墨过来,把烟蒂摁在伞柄上:“死者是张诚的一对儿女,男孩6岁,女孩4岁。张诚说今晚八点多回来,就发现孩子没呼吸了,已经叫了120,确认死亡后报的警。”
“张诚是谁?孩子母亲呢?”苏语一边戴手套,一边问。
“张诚是孩子父亲,跟妻子刘梅在离婚冷静期,还有一周就满30天了。”李建国的眉头拧成疙瘩,“刘梅今天下午四点多走的,说去闺蜜家住,现在正往回赶。张诚说他今晚有应酬,七点半出门,八点十分左右回来,进门就看见俩孩子躺在儿童房的小床上,没反应了。”
林墨没接话,径直走进单元楼。电梯里的灯光惨白,映着他清瘦的脸。苏语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泛白——这是他“看见”什么的前兆。
推开302室的门,一股甜腻的气味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很整洁,沙发上搭着两件小外套,一件蓝色奥特曼,一件粉色小兔子,是俩孩子的。儿童房在最里面,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夜灯光。
林墨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两张小床并排靠在墙边,男孩躺在左边,女孩在右边,都穿着卡通睡衣,脸色青紫,嘴唇泛着暗紫色的光泽——典型的中毒症状。床头柜上放着两个空牛奶杯,杯口还沾着一点奶渍,旁边还有半袋没吃完的草莓饼干。
“初步判断是中毒,具体毒物得等化验。”苏语蹲下来,用取证袋小心地装起牛奶杯,“杯子上只有孩子和张诚的指纹。”
林墨没动,他的目光落在男孩的小脸上。突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男孩的灵魂正坐在小床边,穿着那件蓝色奥特曼外套,小手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墨哥?”苏语见他半天没反应,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没事。”林墨收回目光,声音有些沙哑,“先尸检,注意提取胃内容物和血液样本,重点查亚硝酸盐、有机磷这些常见毒物。”
他蹲下来,指尖离男孩的脸颊还有几厘米时,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叔叔,我好冷……爸爸给我喝的牛奶,甜甜的,喝了之后就好困……”
林墨的手指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别怕,我会帮你。”
苏语没听见声音,只以为林墨在跟自己说话,点点头:“我已经取样了,马上送回实验室。”
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是刘梅赶回来了。她冲进儿童房,看见床上的孩子,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抓着男孩的手哭喊:“浩浩!欣欣!你们醒醒啊!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走的!”
张诚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时不时抹一把眼泪,可林墨注意到,他的眼泪没有落在脸颊上,反而顺着指缝偷偷滴在了地上——像是刻意演出来的悲伤。
更让林墨在意的是,女孩的灵魂也出现了,她趴在刘梅的肩膀上,小手拍着妈妈的背,哭着说:“妈妈,爸爸骗我们,他说喝了牛奶就能见到妈妈,可是我喝完就睁不开眼睛了……”
林墨站起身,走到张诚面前:“你说你今晚七点半出门应酬,八点十分回来,期间有没有人能证明你在应酬?”
张诚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有……有,我跟几个朋友在‘老地方’饭馆吃饭,他们可以作证。”
“饭馆地址,朋友姓名和联系方式,都给李队。”林墨的目光盯着张诚的眼睛,“你出门前,给孩子喝牛奶了吗?”
张诚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沫:“喝了……我出门前,浩浩说渴,我就给他们冲了牛奶,放了点糖,他们喜欢喝甜的。”
“糖是哪里来的?”
“就是客厅茶几上的白砂糖,一直放在那儿的。”张诚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开始飘向别处。
林墨没再问,转身跟李建国说:“李队,让技术科查一下张诚今晚的行踪,调取饭馆和小区的监控。另外,把客厅的白砂糖取样,送回实验室检测。”
“好。”李建国立刻安排人手,“刘梅,你跟我们回警局做个笔录,说说你今天下午离开家后的情况。”
刘梅被扶起来时,还在哭,她抓着林墨的胳膊:“法医同志,你一定要查清楚,我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没了?是不是牛奶有问题?还是有人害他们?”
林墨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趴在她肩膀上、哭得更凶的女孩,轻声说:“我们会查清楚的,不会让孩子白死。”
回到法医中心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苏语把样本送进实验室,林墨则坐在解剖室旁边的休息室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男孩的灵魂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叔叔,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他昨天跟妈妈吵架,说我们是累赘……”
林墨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拿出手机,翻出刚才在现场拍的照片——浩浩的小床上,放着一张画,画里有爸爸、妈妈、浩浩和欣欣,四个人手拉手,背景是太阳和彩虹。
“他不是不喜欢你们。”林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些,“他只是做错了事情,需要承担后果。”
“可是我好想妈妈……”男孩的眼泪掉下来,落在地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时,苏语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检测报告:“墨哥,有结果了!牛奶杯里检测出高浓度的亚硝酸盐,孩子们的胃内容物和血液里也有,剂量足以致命。还有,客厅的白砂糖里,没有亚硝酸盐,但是……”
苏语顿了顿,语气凝重:“我在张诚的书房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空的亚硝酸盐包装袋,上面只有张诚的指纹。另外,技术科调取了监控,张诚今晚七点半确实出门了,但他根本没去‘老地方’饭馆,而是去了小区附近的一家五金店,买了一包亚硝酸盐,然后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二十分钟,才假装刚应酬回来。”
林墨站起身,男孩的灵魂也跟着站起来,小手拉着他的衣角:“叔叔,是不是爸爸给我们喝的牛奶里放了那个东西?”
“是。”林墨的声音有些沉重,“但我们还需要证据,让他自己承认。”
第二天早上,李建国把张诚带到了审讯室。一开始,张诚还在狡辩,说自己买亚硝酸盐是为了给家里的水管除锈,至于牛奶里的亚硝酸盐,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一口咬定是刘梅趁他不在家,给孩子下了毒。
“刘梅下午四点就走了,监控显示她没再回来过。”李建国把监控截图扔在张诚面前,“你说你去应酬,可饭馆的老板和你的朋友都说,根本没见过你。你倒是说说,你七点半到八点十分,到底在哪儿?”
张诚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开始发抖。林墨坐在审讯室的观察室里,看着他的反应,男孩和女孩的灵魂就站在张诚身后,眼神里满是疑惑和害怕。
“爸爸,你为什么要撒谎?”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去游乐园吗?”
张诚像是听到了什么,突然浑身一颤,抬头看向天花板,又猛地低下头,双手抓着头发:“不是我!我没有!孩子们是我亲生的,我怎么会害他们?”
“那你书房里的亚硝酸盐包装袋怎么解释?上面只有你的指纹!”李建国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还有,你跟刘梅离婚,是因为你出轨,还想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你情人名下,刘梅不同意,你就觉得孩子们是你的累赘,对不对?”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张诚的痛处,他突然崩溃了,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是!是我做的!是我给孩子们的牛奶里放了亚硝酸盐!”
观察室里的林墨握紧了拳头,男孩和女孩的灵魂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跟刘梅结婚七年,她天天围着孩子转,一点情趣都没有!”张诚的哭声里带着怨恨,“我遇到了小雅,她比刘梅年轻,比她懂我,我想跟她结婚,可刘梅不同意离婚,还说要分走我一半的财产!我跟她谈了好几次,她都不松口,还说要让孩子们跟着她,让我一辈子见不到孩子!”
“我想着,要是没有孩子们,刘梅说不定就会同意离婚了,我也能跟小雅过上好日子。”张诚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疯狂,“昨天晚上,我给孩子们冲牛奶,趁他们不注意,把亚硝酸盐放了进去。他们喝了之后,很快就睡着了,我以为他们只是睡熟了,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像是不敢再想下去。女孩的灵魂扑到他身上,哭喊着:“爸爸,你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那么爱你,我们还想跟你一起去游乐园……”
可张诚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是趴在桌子上,不停地重复:“我错了……我不该杀他们……”
审讯结束后,李建国走出审讯室,拍了拍林墨的肩膀:“总算结案了,这混蛋,真是丧心病狂。”
林墨没说话,他看着张诚被警察带走,男孩和女孩的灵魂跟在后面,眼神里满是失望和难过。
“墨哥,你怎么了?”苏语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林墨摇摇头,“我们去看看刘梅吧,她还在警局等着消息。”
刘梅坐在警局的接待室里,眼睛红肿,手里攥着浩浩的那张画。看到林墨和李建国进来,她立刻站起来:“怎么样?查到了吗?是谁害了我的孩子?”
李建国叹了口气,把审讯结果告诉了她。刘梅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画掉在地上,她愣了半天,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是他……真的是他……我们在一起七年,他居然为了那个女人,杀了我们的孩子……”
她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我当初怎么会嫁给这种人?我要是早点跟他离婚,孩子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林墨弯腰捡起地上的画,递给刘梅。女孩的灵魂趴在她的膝盖上,轻声说:“妈妈,不是你的错,是爸爸的错。你不要哭了,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刘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摸了摸膝盖,眼泪掉在画上:“浩浩,欣欣,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以后会经常去看你们,给你们带你们最喜欢的草莓饼干……”
林墨和苏语悄悄退了出去,给刘梅留下空间。走到警局门口,阳光正好,驱散了昨天的阴雨。男孩和女孩的灵魂站在阳光下,脸上露出了微笑。
“叔叔,谢谢你帮我们找到真相。”男孩拉着女孩的手,“我们要走了,妈妈会好好的,对不对?”
林墨点点头:“嗯,她会好好的,你们放心吧。”
两个孩子的灵魂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阳光里。林墨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又有一丝释然——至少,孩子们得到了安息,正义也终于来了。
苏语看着他,轻声说:“墨哥,其实我知道,你有时候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林墨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她。
“你每次遇到涉及孩子的案子,都会格外难过,而且总能找到一些我们忽略的线索。”苏语笑了笑,“虽然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一直在帮那些没能开口说话的人,找到真相。”
林墨看着苏语,心里暖暖的。他一直以为,阴阳眼是一种负担,让他承受了太多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可现在他明白,这种能力,也是一种责任——让那些逝去的灵魂,能得到安息,让那些罪恶,能被绳之以法。
“走吧。”林墨拍了拍苏语的肩膀,“还有很多案子等着我们,不能让死者白等。”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林墨知道,以后还会遇到更多黑暗的案子,还会看到更多悲伤的灵魂,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是法医,是连接生死的桥梁,是为死者发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