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轸拨开他的手,“世叔……”
“住嘴,你跟我来!”
袁克轸的这个弯转得太急,严修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待袁克轸的话出口,严修便打断他的话,拖着他走了出去。
剩下屋内的三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得不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儿嘛。
三人只能捧着茶杯,一口接一口的喝茶,仿佛那不是正兴德最次的粗茶,而是西湖的狮峰龙井。
“你小子把我南开的董事会当什么了?三不管耍钱的赌场么?跟我来个私相授受?”
秀山楼的三楼,一头是办公室,一头是礼堂,严修拽着袁克轸的手,到了礼堂外的清静处,压低嗓门,厉声吼道。
老头这是真动怒了,那手枯瘦枯瘦的,像根劈柴,却倍儿有劲,袁克轸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挣脱。
“严世叔,我知道这事儿有些突然……”
袁克轸干笑两声,接下去的说辞却被严修剧烈的咳嗽声给打断了,“咳咳咳!”
袁克轸慌乱地轻抚着严修的后背,不禁有些后悔,明知道老头身体抱恙,还跟他玩梗,这下好了,梗着了吧。
“严世叔,我这不是临时起意,我确实是想帮您来着,袁凡是我的生死兄弟,他的本事品行,都远强于我,您这桩买卖绝对不亏……”
严修扶着膝盖喘了一阵,脸色好看了一些,袁克轸眼睛一转,“我空口白牙的,您一准不信,您可以问问徐叔儿,可以问问我那大舅哥,他们总不至于和我搭伙蒙您吧?”
“屁话!南开又是干着什么买卖了,还绝对不亏?”
严修慢慢直起腰身,语气和缓了下来,“菊人兄和止庵兄,他们二位也与这袁……了凡相熟?”
袁克轸一拍大腿,“嗨,这事儿我哪敢胡沁,对了,就今儿动身来您这儿之前,他还从靳总理那儿赚了四根大黄鱼,啧啧,把我眼馋得……”
“靳总理,靳云鹏?”严修瞪着袁克轸,“你先回办公室,我去挂个电话。”
学校只装了一部电话机,在这层的校务室,袁克轸“欸”了一声,又听见严修在后面威胁他,“你小子,最好没诓我!”
袁克轸一个趔趄,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是什么鬼世道,自己难得发善心做回好人,想助人为乐来着,就落了个威胁?
袁克轸重回办公室,咦,气氛这么诡异的么?
“哈哈……”
袁克轸猛然一笑,抖了一个戏腔,仿若华容孟德,更似空城司马。
这声长笑相当秃然,黄钰生被这嗓子惊得一抖,茶水差点泼在账本上。
他狐疑地看看后头,又不见严修跟着,“袁先生,您为何发笑啊?严先生呢?”
“先生”这个词含义丰富,“严先生”这个称呼,和“袁先生”是不同的。
在南开,“严先生”是一个固定的称呼。
这里的“先生”,是学堂上的“先生”,是“天地君亲师”的这个“先生”。
这是张伯苓带动的。
张伯苓视严修为师,言必称“先生”,碰到人就说,“南开真正的校长是严先生,我只是他的助手。”
“严世叔稍晚两步,马上就回了。”
袁克轸美滋滋地喝着茶水,“我之所以笑,是因为咱们南开有了桩大喜事,多了一位年轻有为的新校董,有他襄助,拳打北大,脚踢清华,指日可待啊!”
袁凡静静地看着袁克轸,看他搞怪,心里一阵感动。
他算是知道,就是捐个款,袁克轸为嘛一定要拉着他了,这是早就存了心思,要将他推进南开董事会。
南开的校董,当然是赔本买卖。
以严修和张伯苓两位的搞法,还能剩条裤衩子,就算家道中兴了。
可那是南开的校董!
曹汝霖削尖了脑袋,都谋求不到的校董!
张伯苓的目光,隐藏在茶杯的水汽后头,默默地注视着两人。
原来他的注意力,都是放在袁克轸身上,忽略了身旁的袁凡。
要是袁凡不说话,他甚至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像是隐身了一般。
袁克轸的这番做派,才让他惊觉起来。
世家子弟坏的很多,傻的却很少。
能让他们这么贴心贴肺,费心巴力的人,能简单了?
张伯苓这么一瞧,果然不一样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瞧着年轻,却带着沧桑,瞧着简单,却透着深邃,瞧着似在人间,却又超然世外。
瞧不透!
张伯苓陡然一惊,这袁凡,英华内敛,如神物自晦,竟然瞧不透!
自己枉自以识人为能,今儿却是实实在在地打眼了。
“吱呀!”
过了一刻钟,门被推开,严修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张伯苓偷瞧严修的气色,没什么异样,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进得房来,严修沉吟一阵,和声问道,“了凡……我可以如此称呼吧?”
“当然,与有荣焉。”袁凡起身回道。
身为津门人,对于严修,他从来都是满怀崇敬,在他的心中,假如说“伟大”这个词,真有一个标杆的话,就在南开,就在南开的两位开创者。
听出了袁凡的诚恳,严修笑了笑,请他坐下,“了凡,听口音,你是津门人?”
“噗!”袁克轸一口茶喷了出来。
“你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严修愠声道。
袁克轸指着袁凡,都笑抽了,“严世叔,您也被这小子蒙了吧,他是宁波人,到津门一个月都不到!”
“哦,了凡是宁波人?”
严修嘴里突然也带了点宁波口音,哈哈一笑,“那你还是我的小老乡呢!”
“我……严世叔,您啥时候会说宁波话了?”袁克轸瞪大眼睛,严修可是土生土长的津门人来着。
“我祖籍是宁波慈溪,了凡是宁波哪里?”严修瞥了袁克轸一眼。
你小子才吃过几天干饭,有些事儿稀得跟你说?
“我是柳庄后裔,家在鄞县柳庄。”
袁凡一说,严修还没说话,那边张伯苓倒笑了,“菊人先生的祖籍就是鄞县,好嘛,原来咱南开这董事会,是一帮子宁波人搞起来的。”
“菊人先生,徐公……他也是咱南开的?”
袁凡想起那天在周家花园,徐世昌那老头和他攀老乡的口吻。
造孽啊,人家是五百年前是一家,他那是五百年前是老乡。
“还真是巧了!”严修也是突然发现这个,便跟袁凡解释起了徐世昌和南开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