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凡搭眼一望,院中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还特么是枣树。
这个季节的枣树枝繁叶茂,黄色的小花躲在繁叶之间,将花瓣羞涩地合起。
袁凡呵呵一笑,咳嗽两声,冲着枣树叫道,“老合,你赢了,出来亮个相吧!”
一个女人从枣树背后露出头来,冷冷地盯着倒地的袁凡。
“咔嚓!”
她平端着一杆汉阳造,拉动枪栓,黑黝黝的枪口如同阎王爷的眼睛,死死盯着袁凡,稳步走了出来。
“把你的剑,踢过来!”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好像是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
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要是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最好是按照她的吩咐来做,不然肯定会发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腾蛟剑被子弹崩飞,就躺在袁凡的脚边。
“姐姐……”袁凡一声苦笑。
他这不是套近乎,津门人见男人都是“大哥”,见女人都是“姐姐”。
“姐姐,我现在要是还能动弹,至于像死狗一样,躺您枪口下吗?”
“我再说一句,把剑给我踢过来!”
那女人压根儿不听袁凡嘚嘚,越逼越近。
到了五步之外,她便不再走动,而是缓缓移动枪口,对着袁凡的脑袋。
她的分寸卡得极好。
所谓的“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这就是功夫的威慑范围。
她很自信,即便强如李书文孙禄堂,在五步这个距离,被她瞄准了脑袋,也绝无活路。
无论此人身上的伤是轻是重,还留有几分功夫,总强不过李书文孙禄堂去。
袁凡惨笑一声,这女人才是特么老江湖。
说是让他踢剑,实则是探他的底,看她那一枪,是用来毙命,还是用来逼供。
“咳咳……我这就去……”
袁凡边咳边应声,捂着胸口,抖动着右脚,颤颤巍巍跟吴老二似的,竭力地向腾蛟剑伸去。
女人眼底稍稍一松,这货的伤是真的,每一条肌肉的牵扯都很自然,假的装不成这样。
这样才好。
女人的眼神转而一厉,那就要活口。
给人摸到了这儿,当家的肯定是出事儿了,那野种出不出事的无所谓,但当家的……
“去!”
在她思虑之时,袁凡口中那个“去”字陡然变调,一缕微光飞越过五步的空间,从她的眉心贯入,无声无息。
飞剑?
女人来不及惊愕,便彻底丧失了意识。
“吧嗒!”
那把汉阳造从手中滑落,砸在青石地面上,女人身子接着倒下,将枪压在身下。
她的眉间赫然出现一道窄窄的缝隙,前后贯通,一如抱犊崮的一线天。
“我去,可以啊!”
袁凡惊讶地张着嘴,到底是吕祖私家定制的高级货,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如草不闻声。
没等他感慨完,那缕微光又绕了回来,在他的嘴里一闪而没。
“我说,你丫也不知道洗一下,多恶心啊!”
袁凡大惊失色,他可是亲眼见到,飞剑是从那女人的脑门刺进去的来着。
没等他关心卫生问题,他的腰子一凉,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了下来,体内的小火炉噗就灭了,像经年无人的老屋老灶。
这倒霉飞剑,都这个点儿了,您打个盹,天亮再吸会死不?
袁凡坐在积水当中,摆着街头艺人的造型,留得残荷听雨声,充满诗意。
他现在是真心起不来。
汉阳造的威力极大,一枪可以打翻一头牛,八百米内可以打穿砖墙,他中枪的距离是多远?
二十米都没有!
那一枪太准太狠,要不是腾蛟剑给力,他的心口现在已经是碗口大一个洞了。
即便如此,子弹还是打中了心脏下方,被剑格挡之后,子弹成了强弩之末,没有洞穿身体,但毕竟还是钉进了一寸有余。
那些血可不是假的,他没有自残的毛病。
要不是飞剑大爷良心发现,生死之间给他示警,愿意友情客串一把,他今儿就算交代在这阴沟里了。
也是袁凡命不该绝,他如今使不动飞剑,那飞剑纯纯地是他当喷子喷出去的。
以他如今的气劲,飞剑的射程顶多也就五六步,跟《神雕侠侣》里头,裘千尺的枣核钉差不多。
姐姐,你说说,这家里为嘛非要种枣树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凡才觉着自己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在心腹之间拍了几下,左右的肌肉一紧,一颗沾血的弹头弹了出来,“叮当”一声落在湿漉漉的青石地面上。
袁凡脸上骤然一白,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咬着牙撕下一片衣襟,随手在胸腹之间捆了一下,站起身来。
袁凡没去理会那开了天眼的大姐,先将腾蛟剑拿起来,剑鞘破了个洞。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拔出大宝剑,剑光清寒,须眉皆碧。
细细查看剑脊,不见微痕。
袁凡吐了口气,放下心来。
想想也是,汉阳造的子弹要是能打断神兵,那昆仑仙境可就危险了。
已经很晚了,该办正事了。
袁凡四处看了看,这座院子跟他那蜗居差不多,他拎着剑,没去厅堂卧室,而是直奔茅房。
须臾,他捂着鼻子,拖着一根麻绳从茅房出来,麻绳后头绑着一口用雨布扎紧的皮箱。
人拽着绳儿,绳儿系着箱,这是……放风筝?
袁凡放着这个别致的风筝,脚步踉跄。
这是给熏的。
那味儿,好嘛,他宁愿再中一枪。
假阿三一说这个藏宝之处,袁凡下意识就知道这是真的。
就这手段,挖煤的假阿三想不出来。
人的智慧是无穷的,这年月的有钱人,藏钱的本事,搁后世可以专门搞一套节目出来。
袁凡就曾经看过一个新闻,说东北的张老疙瘩,他将自己的财宝画了个藏宝图,偷偷放到关帝庙匾额后面,后来就杯具了。
皇姑屯爆雷之后,藏宝图落到了倭寇手上,深藏的金银算是派上了用场,尽数充作伪满的“建国基金”。
西侧的灶房外立着一口大缸,袁凡拖着箱子过去,直到将满满一缸水都冲光了,袁凡才到灶房里找到一把菜刀,几下劈开,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装了一麻袋。
他现在是伤残人士,没心情细看,回去再说。
一炷香之后,袁凡又到了河边。
津门最不缺的就是河,这条叫墙子河。
这条河是二烟战争之后挖出来的护城河,用冯骥才先生的话说,是津门的伤疤和血脉。
“噗通!”
河水一卷,那女人就不见了,水花都不起。
袁凡在河边默哀三秒钟。
也不知道这女人跟那雁班子是什么关系,自己灭了那雁班子,自己又差点被这女人灭了,真是天道好还。
孤身回到东南角,已是午夜时分。
袁凡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小包,这是他从安乐派吴委员手上黑吃黑吃来的。
小包里是两根七八十年的棒槌,袁凡也不挑,拿起一根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了下去。
腮帮子还在嚼着,眼睛一闭,人已经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