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字镖!
这三个字儿,好像是一盆冰水,兜头一下,将郭总镖头腾起的心火,浇了个透凉。
镖局走镖,听说书先生说起来,就是一溜的镖车跋山涉水,几个大嗓门的趟子手叫镖。
不是的。
走镖的讲究,可太多了。
不光是有银镖 、粮镖和物镖,这是死的。
还有信镖、票镖和人镖,这是活的。
尤其是人镖。
这百年以来,富者商人出行,贵者官员上任,不花重金雇佣得力的镖师,压根儿不敢动身。
尤其是那些个贩卖烟土的,烟土是硬通货,劫着就是钱,最受道上欢迎。
这些镖,哪怕是护送烟土商的人镖,郭总镖头都会毫不犹豫地接下来。
但那是壬字镖!
哪怕前头吊着一根一万块的胡萝卜,郭总镖头也是犹豫不决。
因为,其它的镖,都是护人护财,壬字镖却是杀人劫财!
壬字镖,为嘛叫壬字镖?
走这趟镖的镖师,所用的家伙,都不是平时惯用的兵刃,而是铁铺中临时打制的,“无主”兵刃。
这样的兵刃,没有任何特征,出手无痕,官家哪怕查获了物证,也无法溯源。
铁匠铺在打制这路兵刃之时,都打了一个暗记。
“壬”。
这个“壬”字儿,是个任务的“任”,割去了一个“人”字儿,意思就是“任人宰割”。
就因为这个,这样的黑镖,就叫了“壬字镖”。
郭总镖头沉吟起身,抄手踱了几步。
他有些迟疑地问道,“八爷,这活儿,您应该去三不管和天桥啊,咋找到我这儿了?”
“那些个血耗子,我稀得找他们么?跟他们说上一句话,那都是给他们脸了,他们都得去祖坟上香!”
说完,袁克轸的脸一垮,不耐烦了,“别说那些个有的没的,你就说接不接吧?”
“这个……”
郭总镖头还是下不了决断,两只手掌交叉,跪了一下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他琢磨一阵,“八爷,我能否问您几句话?”
袁克轸捧起半冷的茶碗喝了一口,“说!”
“要下手的点子,多少人?”
“不好说,三四十吧!”
“有孕妇吗?”
“没有!”
“有洋人吗?”
“这个……有一个!”
“有同门吗?”
“同门?”
袁克轸听到这个,有些怪异地笑道,“老郭,雁班子算同门吗?”
“雁班子?”郭总镖头明显地松了口气。
镖行既然有壬字镖,那就算一门营生,没有不能接的道理。
但接这壬字镖,有不少规矩。
主要是三条。
孕妇不能杀,杀了伤天和。
洋人最好不杀,杀了易反噬。
还有一条,不能戕害同门,杀了毁义道。
但这一条,有些含糊。
不能戕害同门,那谁是同门?
从大里说,同门的框框大了去了,只要是江湖同道,那都是同门,那就甭干了。
真正拿这条当回事儿的,也就是同帮派同门派,这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算是同门。
其它的,管它去死。
至于雁班子,坑蒙拐骗的,那都是些什么狗东西,杀了还是为民除害。
“心里有数了?”
袁克轸站起身来,拍拍郭总镖头的肩膀,将他按回到座椅上,“要不要跟你将事儿掰扯掰扯?”
他拍拍屁股准备出门,“你要不听,爷们儿就走了,你要听,这趟镖可就接了啊?”
郭总镖头捧起茶碗,猛地大饮大嚼,茶水喝完了,他那手指头在碗里扒拉几下,把茶叶梗子扒拉到了嘴里,通通都嚼碎了咽下去,才将茶碗重重地砸在桌上,“接了!”
“这就对了,你也不想想,我袁八是什么人,怎么会干那些个鸡鸣狗盗的事儿?”
袁克轸这话,让郭总镖头的脸色又轻松两分,他转头跟袁凡道,“了凡,那事儿你比我清楚,你来说吧!”
袁凡点点头,将那碰瓷英租界的假警局,一五一十地跟这郭总镖头说了起来。
在袁凡想来,吃掉那雁班子,最大的难处就是两宗。
一来是他们人多势众,手上有枪。
二来是他们背后有通天大伞,手脚不干净的话,会有后遗症。
没想到自己把话说完,郭总镖头的重点却不在这两处,而是问道,“那个洋鬼子是个什么来路?”
“那能是什么来路?”
袁凡愣了一下,“一个意大利人,却混迹在一伙雁班子当中,冒充英吉利人,能有什么来路?”
他呵呵一笑,“莫非您以为,洋毛子当中,就没有穷得当裤子的混混儿么?”
也是,这方世界,哪里又有天国。
一股笑意从郭总镖头的心里泛出,开在脸上,这么好的活儿,他要是不接,那就是狗熊耍门棍,人熊家伙笨了。
他起身郑重地朝两人拱手抱拳,“周口镖局郭汉章,谢二位东家赏饭!”
事儿谈成,室内就轻松了。
袁克轸拍给郭汉章三千银元的庄票,算是定金。
动手之期,就在明日。
时间紧,任务重,郭汉章需要准备的事儿还多,三人再合计一番,双袁便携手离去。
“进南兄,这什么周口镖局,是干嘛的?这郭汉章郭总镖头,又是干嘛的?”
出了院子,袁凡有些急切地问道。
他前世听说过会友镖局,那是听少马爷的相声《大保镖》听的。
也听说过源顺镖局,那是大刀王五的买卖。
这什么周口镖局,打哪儿钻出来的?
“呵呵,你这就不懂了,说起镖局,当然是会友的名头最响,但真说起来,这两家谁家更强一分,还真不好说。”
袁克轸向袁凡分说道,“照我看来,这天下镖局,京城的会友,苏州的玉永,赊店的广盛,都算不错,但跟周口镖局比起来,恐怕还要稍逊一筹。”
“哦?进南兄,要知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啊?”袁凡有些不信。
周口镖局真要这么强横,后世咋没听说过?
“这个……我就说这么三宗事儿,你自己想。”
袁克轸伸出手指来,一桩桩的白话。
“这第一宗,他们镖行曾经搞过一个《镖行联防卫约》,一共有11省72家镖局摁了手印儿,这事儿就是周口镖局主持干的。”
这算是镖行的葵丘会盟?
周口镖局,这是武林盟主的节奏?
“第二宗,二十年前,他们镖行摆下擂台,大江南北,所有镖局都上擂比武,结果是周口镖局七战七捷,打得别的镖局无人应战!”
这算是镖行的华山论剑?
周口镖局,将其它人都论服了?
“第三宗,”袁克轸脸上有一丝坏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七战全胜吗?我给你数数,他们的镖师是哪些角色!”
袁克轸又伸出一只手,又开始数,“李存义,张占奎,韩慕侠……”
袁凡张大嘴巴,一声卧槽差点喷薄而出。
这些名字他都听说过,算下来,感情当今武林的宗师被周口镖局一勺烩了?
这还打个毛线的擂台,这特么不是欺负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