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
陈调元终于开腔道,“刚才听老弟说了一个,愚兄投桃报李,也说上一个吧!”
“那感情好,”孙美瑶浅笑道,“雪轩兄见多识广,故事肯定是好的。”
“哈哈,这的确是个好故事,说的就是咱们临城之事,我这算是借花献佛!”
陈调元打了个哈哈,“临城古称薛城,是孟尝君祖辈之封地,我要说的,就是孟尝君之父,靖郭君田婴的事儿……”
靖郭君田婴也是齐国的相邦。
有一天,也不知是为了啥,田婴跟齐王吵吵起来了,这一架吵得挺凶,田婴直接撂挑子,回了薛城。
回家之后,田婴怕齐王过来揍他,就想着把薛城的城墙加固加高,要搞得跟首都临淄一样高。
这明摆着是违章建筑啊,而且一个县城还要跟首都比阔,这脑子怕是被大象踢了。
那时候流行养门客,那些个门客吃了他田家的饭,自然要守职业道德,不能看着东家出糗,纷纷劝阻。
没想到田婴恼羞成怒,非但不听,还丢出来狠话,谁再敢瞎叨叨,老子就要剁了他!
这话一出,立马鸦雀无声了。
本来就是为了饭碗,假如搞得吃饭的家伙都没了,那还要饭碗干啥?
唯独有个狠人偏偏举手要求发言,“老板,我就说仨字儿,多一个字,您可以煮了我!”
田婴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这点时间他还是有的。
那门客上来,果然就说了仨字儿。
“海大鱼!”
仨字儿说完,门客掉头就走。
这真是逼死强迫症啊!
这坑挖得太狠了,田婴哪受得了这个,就把他叫住,请他畅所欲言,一定要解释清楚。
门客嘿嘿一笑,话术得逞。
那什么是“海大鱼”呢?
话说海里的大鱼,是没有天敌的,纵横四海,谁都干它不过,人去垂钓也钓不到它,撒网也网不住它。
大鱼够厉害了吧?
但是,大鱼之所以厉害,是因为有海。
不管多大的鱼,一旦离开了海,在沙滩上搁浅了,哪怕一只小小的蝼蚁,也能在它身上肆意妄为。
田婴是齐相,就是那条大鱼,而齐国就是田婴的大海。
田婴之所以能威风八面,与诸侯抗礼,是因为薛城的城墙够高么?
狗屁,是因为他背靠齐国这座大山啊!
假如田婴自己作死,非要与齐国闹掰,大鱼从海里跑出来上岸了,就算将薛县的城墙修得跟天一样高,又能挡得住谁?
这话说得透透的,田婴听进去了,就停止了修城墙的蠢事。
陈调元的故事很粗浅,没有阅读门槛,孙美瑶当然是懂的。
你小子想当官,剑走偏锋绑了洋票,用来待价而沽,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是有两点,你必须考虑。
第一宗,你所倚仗的,无非就是抱犊崮天险,但这破山再高,也不过二百丈,还能上天?
真给脸不要,惹毛了人家,就凭这几块破石头,能扛得住谁?
第二宗,你小子是要招安当官的,是要融入这个体系的,不是要对抗撕逼的,既然是要融入,你一条小鱼儿,总不能跟整个大海闹掰吧?要是那样,那还融入个屁,干脆上树得了!
看看临城的老祖宗,田婴那套不行,他儿子孟尝君不就改变策略了吗?
交朋友,广交朋友,谁都不敢轻易动他,那才是海大鱼。
陈调元的话,不可谓不诚恳,算得上推心置腹了。
孙美瑶也是一阵头疼。
他比谁都清楚,抱犊崮肯定扛不住,但有个破山,他多少还能蹦哒一下,真离开了抱犊崮,那帮老爷一个判决下来,他连蹦哒的资格都没有啊!
看着孙美瑶脸色变幻不定,陈调元突然笑道,“雪昆老弟,可是在想着宋江?”
孙美瑶眼中凶光一闪,给他来个默认。
他招安的心思比宋江不差,但他绝不想步宋江的后尘。
真到了那一步,管他什么海大鱼海小鱼的,他也不怕鱼死网破。
“这样,我设身处地,为老弟琢磨几条道儿,我这么一说,你这么一听,看成是不成?”陈调元抬头看月,微微一笑。
孙美瑶眉头一展,“雪轩兄愿意指点迷津,小弟自然是洗耳恭听。”
陈调元点点头,手指敲在石桌上,沉闷的扣击之声,如敲铜鼓。
“首先,你要写一封《悔过书》,一定要痛心疾首,内容恳切,更重要的,要承认是受了奸人煽动!”
一听让他认错,孙美瑶反而眼睛一亮,心里有了点谱。
认错好啊,只有活人才需要认错的。
至于受了奸人煽动,这是事实,还不是一个,是两个,他已经大彻大悟,将他们全弄死了。
陈调元接着沉吟道,“第二个,因为此事,五国施压索赔,这笔钱你来承担一半!”
孙美瑶痛并快乐着,心里越发踏实了,这挑刺儿才是买家,收钱才是王道。
不过他有些忐忑,“这得是多少啊?”
陈调元看着他,脸色莫名,“老弟这次的事儿闹得太大了,洋人的军舰已经封锁津门港,他们的索赔是……三百万元!”
“多少?”这个数差点没让孙美瑶跳起来。
陈调元似乎视若无睹,接着道,“现在顾总长正在和洋人周旋,只要结束及时,根据洋人的尿性,估计能压缩到三成!”
三百万的三成是九十万,再打个对折,差不多就是五十万。
这个还好,孙美瑶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是面色一苦,这笔钱要送出去,他还能剩下几个,还真不好说。
那天审票,按照刘清源的算盘,理论上加起来能有四百多万。
但是一来,那些个洋票的钱,全在账上,一分未得,要是招安成功,他也不可能收他们的花红,这就去了一半了。
二来,这绑票收钱,也是有个过程的,尤其这次所绑的那些,天南海北的,从捎信到回信到来人谈判到送钱上山,这都需要时间。
从临城车站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到手的钱其实还不到百万。
那边是洋人的嘴要填,这边是好些个老爷的嘴也要喂,全部搞定再回头一看,这一票岂不是他娘的白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