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深夜的校园陷入沉睡，只有几盏路灯在梧桐树影间投下昏黄的光晕。宿舍楼里偶有翻身或呓语，但大多归于寂静。
林修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同屋的三人都已熟睡，王建军的鼾声有节奏地起伏，李国庆在梦里嘟囔着什么，另一个男生张国庆则安静得像个影子。
确认无人察觉后，林修远的意识沉入识海。
五行洞天在感知中展开。
与外界秋夜的清冷不同，洞天内永远保持着温润如春的气息。灵脉气旋在核心处缓缓旋转，每一次搏动都将精纯的先天灵气输送到空间的每个角落。灵药园里，两株野山参宝光莹润，苍梧界移植的几株灵植也长势喜人，叶片上泛着淡淡灵光。
林修远没有去看这些。他的意念直接落在洞天边缘那片新开辟的区域。
这里是他规划中的“实验室”。说是实验室，其实简陋得很——一块平整的青石板充当工作台，几件从四合院带来的基础工具整齐摆放在石台上方自制的木架上：父亲传下来的那套钳工工具，一把旧钢尺，几个不同规格的锉刀，还有几块用来练手的铁料。
但最显眼的，是石台上摊开的那张图纸。
抽水机改良设计图。
这是林修远利用课余时间，在洞天里一点点绘制出来的。图纸用的是洞天内自产的纸张——以灵稻秸秆为原料，经过简单处理制成的粗纸，虽然粗糙，但韧性极好。墨则是用洞天某种植物的汁液混合炭粉调配而成，干涸后呈深褐色。
图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线条、标注和计算式。这是一台基于这个时代技术水平、但又融入了林修远前世经验的简易抽水机设计方案。结构并不复杂，核心是利用曲柄连杆机构将旋转运动转化为活塞的往复运动，再通过单向阀实现水的连续抽送。
但问题就出在这个“并不复杂”上。
林修远站在图纸前，眉头微蹙。他的手指在图纸上虚拟的零件间游走，脑海中构建着三维模型，模拟着每一个运动瞬间。
“动力输入轴与曲柄的连接处……”他喃喃自语，“转速设为每分钟六十转，活塞行程十五厘米，泵体直径八厘米……理论抽水量应该能达到每小时两立方米。”
计算没有问题。每一个零件的尺寸，每一个配合公差，他都反复核算过。材料也考虑到了这个时代的限制——主体用铸铁，关键运动部件用低碳钢，密封件用浸油皮革。
理论上，这台机器应该能稳定工作。
但林修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是一种工程师的本能，一种对机械“生命力”的直觉。图纸上的设计完美符合教科书上的所有公式，但真正的机器不是纸上谈兵，它要在真实世界里承受真实的力、真实的磨损、真实的意外。
他在石台旁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运行”这台机器。
曲柄旋转，连杆推动活塞，水被吸入、压出……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
忽然，在一个微妙的瞬间，他“看”到了——当活塞运动到上止点附近时，连杆与曲柄的夹角接近极限，那个小小的销轴连接处，承受的剪切应力会短暂地出现一个峰值。
这个峰值并不大，按照常规计算，完全在材料的许用应力范围内。一次，十次，一百次，都不会有问题。
但如果是连续工作呢？一天八小时，一周六天，一个月，一年……那个微小的应力循环，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在某个材料微观缺陷处，引发疲劳裂纹？
林修远睁开眼，目光落回图纸上那个小小的销轴连接处。他拿起自制的炭笔，在旁边空白处列出一串疲劳强度计算公式。数字一个个写下来，计算结果显示——安全系数2.5，理论上足够了。
但直觉还在低语：不够。
他盯着那些数字，忽然想起前世带他的老工程师说过的话：“小子，记住，机器是有脾气的。你算出来的数字再漂亮，也得留三分余地给老天爷。”
三分余地……
林修远在销轴直径旁边画了个问号。如果把直径从8毫米增加到10毫米呢？应力峰值会降低，但整体结构会变笨重，加工难度也会增加。在这个设备简陋、加工精度有限的年代，每增加一点复杂度，都意味着成本和失败风险的上升。
他陷入沉思。石台上，灵药园飘来的淡淡药香混着灵脉散发的清灵气息，让他的思维格外清晰。但再清晰，也解决不了那个微妙的平衡问题——在理论安全与实际可靠之间，在理想设计与现实条件之间。
时间在洞天里静静流逝。林修远反复推演，改了又改，最终还是保留了原来的设计。他告诉自己：安全系数2.5，够了。这是这个时代能接受的设计，太超前反而不现实。
但那个问号，还留在图纸上。
第二天，机械原理课。
赵老师在黑板上讲解着平面连杆机构的运动分析，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清脆规律。林修远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课本上，心思却还在昨晚那个销轴连接处。
下课铃响，学生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苏染染从后排蹦跳着过来，拍了拍林修远的肩膀：“喂，想什么呢？下课了！”
林修远回过神，合上书：“没什么。”
“少来，我都看见你发呆半天了。”苏染染歪着头看他，“是不是昨天的制图作业太难了？我跟你说，我也觉得难，那个相贯线我算了三遍……”
“染染。”苏嫣然从后面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妹妹，“别打扰林同学。”
“我没打扰，我就是关心同学嘛。”苏染染吐吐舌头，但也没再追问，转身准备走。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林修远摊开的笔记本——那上面有他课间随手画的一些机构简图，其中就包括抽水机曲柄连杆部分的草图。
苏染染的脚步停住了。
“咦？”她凑近了些，指着那个草图，“这个连接……这里是不是容易坏啊？”
林修远心里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苏染染。少女的表情很自然，纯粹是出于直觉的疑问，没有任何计算或分析的痕迹。
“为什么这么说？”他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不知道啊，就是感觉。”苏染染挠挠头，自己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你看嘛，这里转啊转的，这个小小的地方要拉着那么长一根杆子，多累啊。就像……就像我小时候玩的那个木陀螺，转久了，轴那里就会先裂开。”
她用了一个孩子般的比喻，但直指核心。
林修远沉默了几秒，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空白纸，快速画出一个更详细的销轴连接示意图，推到苏染染面前：“如果是这里，你觉得怎么办？”
苏染染盯着图看了会儿，手指点在销轴两侧：“这里……再加个小片片？唔，不对，那样更复杂了……或者，让它粗一点点？就一点点。”
她的手指在销轴位置比划了一个很小的增粗幅度。
林修远看着那个位置，脑海里迅速计算。如果直径从8毫米增加到9毫米呢？不，苏染染说的是“粗一点点”，也许8.5毫米就够了。那会增加多少材料？加工难度增加多少？而疲劳寿命会提升多少？
他的思维在高速运转，但表面依旧平静：“为什么觉得粗一点点有用？”
“因为壮实一点就耐折腾嘛。”苏染染说得很理所当然，“我家那台缝纫机，我爸说最容易坏的就是最细的那个轴，后来他换了个粗一点的，用了好多年都没事。”
苏嫣然在一旁听着，有些无奈：“染染，机械设计不是靠感觉的。”
“但有时候感觉挺准的呀。”苏染染不服气，“上次咱家水龙头漏水，我说是垫片坏了，爸还不信，拆开一看真是！”
林修远没参与姐妹俩的争论。他把那张示意图小心折好，夹进笔记本里。
“谢谢。”他对苏染染说。
苏染染愣了愣：“谢我？谢我什么？我就随便说说……”
“你说的有道理。”林修远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我回去再想想。”
他走出教室，留下苏家姐妹面面相觑。
“姐，他刚才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苏染染小声问。
苏嫣然看着林修远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可能吧。他好像……很重视你的意见。”
“嘿嘿，我就说我的直觉很准的嘛！”苏染染得意地扬起下巴。
而此刻，林修远已经快步走回宿舍。同屋的人都不在，他关上门，坐在床边，再次进入洞天。
石台上，图纸摊开着。林修远拿起炭笔，在销轴连接处重新标注。他没有直接采用苏染染“粗一点点”的建议，而是开始重新思考整个传力路径。
如果……不改变销轴直径，而是调整连杆头部的结构呢？把原来的简单圆孔改为带衬套的结构，让应力分布更均匀？或者，在销轴两端增加卡环，防止轴向窜动带来的额外弯矩？
他快速在草图纸上画着，一个个方案诞生又被否决。洞天里的时间静静流逝，灵脉气旋稳定地搏动着，提供着清明的思维环境。
终于，在第七个方案时，林修远停下了笔。
这个方案很巧妙：销轴直径不变，但在连杆头部开一个椭圆形长孔，销轴可以在孔内有微小摆动。这样，当连杆运动到极限位置时，销轴可以自动微调角度，避免承受纯剪切力，而是转化为更有利的压力和弯曲组合。
加工难度会稍微增加，但材料成本几乎不变。而疲劳寿命，理论计算能提升三倍以上。
林修远盯着这个设计，忽然笑了。
苏染染的直觉是对的，但她的解决方案太简单。而真正的工程，就是在简单直觉与复杂现实之间，找到那个最优的平衡点。
他把新方案标注在正式图纸上，然后在那处改动旁，用很小的字写了一行备注：
“提示来源：苏染染，直觉判断。”
这行字很快就会在后续绘图中被覆盖，但它会留在林修远的记忆里。
洞天之外，夕阳开始西沉。宿舍窗外传来学生们打篮球的喧闹声，青春而鲜活。
林修远退出洞天，睁开眼睛。他从笔记本里取出那张苏染染指点过的示意图，看了片刻，小心地夹进《机械原理》课本的扉页。
这个女孩，或许真的有一种特别的天赋。那不是计算，不是分析，而是一种对机械“生命力”的本能感知。
而这在工程设计里，有时候比一万个公式更珍贵。
林修远站起身，走到窗边。操场上，苏染染正和几个女生一起跳皮筋，马尾辫在夕阳下一跳一跳的，笑声清脆地传过来。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书桌前，摊开了下一门课的作业。
但心里那个微妙的问号，已经变成了一个清晰的惊叹号。
在这个质朴的年代，在这个看似普通的校园里，藏着的惊喜，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而苏染染那看似随意的“直觉”，已经在他设计的机器上，留下了一个看不见却至关重要的印记。
这，或许就是合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