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实验室内,时间再次被拉长、扭曲,只剩下屏幕上跳跃的数字、扭曲的曲线,和谢玉衡眼中那簇愈燃愈旺的偏执火焰。宋星澜送来的“雅典娜之瞳”系统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海量高精度数据,但这并未立刻带来答案,反而像是将一片更广袤、更复杂的未知领域摊开在他面前。
他试图从各个角度构建模型,解释苏云绾的意识状态、她与玉佩的连接、以及与“归墟”核心那稳定而遥远的共鸣。他尝试了经典的场论,引入了量子意识假说,甚至冒险触碰了一些尚在理论物理前沿的弦论衍生概念。但每一次,模型总会在某个关键节点崩溃,计算发散,仿佛他试图用二维的图纸去描绘一个四维的存在,徒劳且可笑。
失败,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苏云绾切断连接时那决绝而信任的眼神,与屏幕上刺眼的红色错误提示交错闪现,几乎要将他逼疯。他感到自己像是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徒手挖掘着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隧道,没有光,没有方向,只有无尽的岩石和逐渐消耗殆尽的力气。
“砰!”
又是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感,却无法缓解内心的焦躁。他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再次插入本就凌乱的发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助理研究员们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状态,默默地待在远处,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一块辅助屏幕,上面正显示着“雅典娜之瞳”捕捉到的、苏云绾脑部活动的实时动态能量分布图。那图像并非死寂一片,而是有着极其微弱、如同星云般弥散、却又在某些区域隐约呈现出某种……“结构感”的背景活动。而在玉佩闪烁、与“归墟”脉冲同步的短暂瞬间,这些背景活动会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极其细微的、有序的涟漪。
结构……涟漪……
这两个词在他混乱的大脑中碰撞。
他猛地坐直身体,像是抓住了什么,快速调出了之前所有记录到的、玉佩闪烁前后,苏云绾脑波与能量场变化的详细数据。他将这些数据与“归墟”脉冲的增强曲线进行叠加比对。
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豁然显现!
在每一次同步事件中,苏云绾自身的能量场波动,并非是被动响应!它的峰值出现时间,极其微妙地领先于玉佩的闪烁和“归墟”脉冲的增强!虽然领先的时间尺度极其短暂,几乎在毫秒级别,但在“雅典娜之瞳”的超高时间分辨率下,这个序列清晰无误!
不是“冲击-响应”!
是……“引导-共鸣”!
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他之前所有的模型,都潜意识地建立在“她的意识受到了外部能量冲击或禁锢,需要从外部施加更强的能量或特定的频率去‘冲击’、去‘打破’”的范式上。但眼前的证据指向了另一个可能性——
她的意识并非被“打散”或“禁锢”,而是主动地、或者因承受了超越极限的负荷,而进入了一种高度压缩、高度内敛的特殊状态。就像……就像……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合适的物理模型来描述这种状态。高维空间……信息密度……拓扑结构……
“纤维丛!”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想起了苏晓星那个看似幼稚的“纤维丛打结”的比喻!当时他只觉灵感一闪,并未深思,此刻,在大量新数据和无数次失败反思的催化下,这个比喻在他脑海中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深刻!
如果把现实空间看作底流形,把意识与更高维能量的相互作用看作一个复杂的纤维丛结构,那么苏云绾现在的状态,或许就是她的“意识纤维”因为承受了过载的信息和能量(“归墟”核心的悲愿与知识),导致了这个纤维丛结构在局部发生了剧烈的“坍缩”或者“打结”!
这个“结”,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结节,而是信息与能量路径的高度扭曲、缠绕和自我封闭。它屏蔽了绝大部分对外的显性交流,形成了医学上无法理解的“昏迷”表象。但同时,它内部可能依旧在进行着极其复杂的信息处理与整合(那弥散而有序的背景活动)。玉佩,则作为这个纤维丛结构上的一个关键“联络”(connection),定义着能量在不同“纤维”(可能对应不同频率或维度的意识\/能量通道)之间如何“平行移动”,维持着与“归墟”核心的微弱连接。
而玉佩的闪烁、“归墟”脉冲的增强,并非外部刺激的结果,而是她内部那个“打结”的纤维丛,在自我调整、试图“舒展”时,通过玉佩这个“联络”向外泄露出的、极其微弱的“应力波”!
所以,唤醒的关键,或许根本不是从外部输入能量去“冲击”这个结——那可能会让结得更紧,甚至造成永久性损伤——而是找到一种方法,去“理解”这个结的结构,然后用一种极其精微、同频共振的方式,去“引导”它,“解开”它!或者,用更符合物理概念的表述,进行一次温和的“规范变换”(gauge transformation),重新定义那个“联络”,让扭曲的纤维自然舒展开,让封闭的信息与能量路径重新畅通!
“不是冲击……是解结……是引导……是规范变换……”谢玉衡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亮,之前的焦躁和绝望被一种豁然开朗的狂喜与极度专注所取代。
他立刻扑到主控台前,双手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他清空了屏幕上所有杂乱的窗口和失败的模型,新建了一个空白项目文件,郑重地将其命名为——“意识纤维丛坍缩与规范引导假说”。
他不再试图去强行拟合那些宏观的能量数据,而是开始从最基础的拓扑学和微分几何工具入手,尝试为苏云绾那“打结”的意识状态,构建一个全新的、描述其内在结构的数学模型。
这条路依旧艰难,甚至可能比之前更加抽象和晦涩。
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对了方向。那不再是盲目的挖掘,而是手握着一张或许残缺、却指向明确的地下结构图。
执念化作的火焰,不再只是焚烧他自己,终于开始,为他照亮前路上第一块真正有意义的指路牌。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