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升迁宴”与暗流】
升迁的喜悦如同浸了冷水的绸缎,初时光滑亮丽,稍一深想便透出刺骨的凉意。沈清言顶着新任“翰林院侍讲”兼“摄政王府行走”的头衔,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熬过了两天。他依旧去翰林院点卯,但工作的重心显然已不再局限于那堆故纸堆,而是时不时被王府来的侍卫或内侍叫去,处理一些“文书事宜”。
这日傍晚,他刚将一批需要归档的军械案后续文书整理完毕,正准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那间小小的翰林院廨舍,一名穿着王府常服、面容沉静的内侍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侍讲,”内侍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王府下人特有的恭谨与疏离,“王爷吩咐,请您移步王府墨韵堂偏院。”
沈清言心里咯噔一下。
【又…又召见?】
【这次是干嘛?又有新卷宗要整理?还是军械案有什么后续?】
【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他心里打着鼓,面上却不敢显露,只能客气道:“有劳公公带路。”
跟着内侍穿过层层叠叠的殿宇回廊,越走越深,周围的景致逐渐从王府前院的威严规整,变得更为清幽雅致。最后,他们停在一处小巧的院落前,月洞门上悬着一块匾额,写着“听竹”二字。院内隐约有流水潺潺之声,夹杂着竹叶沙沙作响。
这与沈清言想象中的王府书房或是议事之所截然不同,倒像是一处休憩散心的私密之地。
内侍在院门口停下,躬身道:“王爷已在院内等候,沈侍讲请自行入内。”
沈清言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院内果然别有洞天。几丛翠竹倚墙而生,一条浅浅的溪流蜿蜒穿过嶙峋的假山,汇入一角小池。池边设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
而萧绝,就坐在其中一张石凳上。他未着蟒袍,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压,多了几分居家的清冷,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石桌上,并未摆满山珍海味,只简单放着四样精致小菜,一壶酒,两只酒杯。
看到这一幕,沈清言直接愣在了原地,大脑当场宕机。
【???】
【吃饭?】
【萧绝请我吃饭?!】
【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阎王请客?!】
【这…这该不会是断头饭吧?!吃完好上路?!】
巨大的惊悚感瞬间淹没了他,让他腿肚子又开始发软,差点想转身就跑。
萧绝抬眸,目光落在他那副目瞪口呆、脸色变幻不定的模样上,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站着做什么?”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坐。”
“啊?哦…是,谢王爷。”沈清言如梦初醒,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石凳边,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冷静!沈清言!冷静!】
【可能是先礼后兵?吃完了再砍头?】
【或者是想套我的话?】
萧绝并未理会他内心的兵荒马乱,执起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清冽的酒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今日叫你过来,不必拘礼。”他将其中一杯推到沈清言面前,“军械案已了,你升迁之喜,也算略作庆贺。”
【庆…庆贺?!给我庆贺?!】
【我何德何能啊?!】沈清言受宠若惊到了极点,反而觉得更加害怕了,连忙起身拱手:“王爷厚爱,下官万万不敢当!下官微末之功,全赖王爷运筹帷幄,明察秋毫,方能…”
“坐下。”萧绝打断了他的套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清言立马噤声,乖乖坐了回去,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
萧绝自己执起酒杯,并未一饮而尽,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池中游动的几尾锦鲤上,似是随意地道:“军械案,你之功,本王心中有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猝然劈在沈清言心头!
他心中猛地一凛,所有杂念瞬间清空,只剩下巨大的恐慌!
【他果然知道!】
【他知道我能‘帮忙’!他知道那线索不是我凭本事发现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认可?】
【以后更别想跑了!他把我放在身边,就是为了这个!】
巨大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就像那池中的鱼,而萧绝则是垂钓的人,鱼饵已经吞下,鱼钩已深深刺入,再也无法挣脱。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感激和惶恐交织的表情,声音越发恭敬,甚至带上了刻意的谄媚:“王爷言重了!下官…下官只是尽了本分,偶有所得,全仗王爷信任提拔!若无王爷洞悉全局,下官纵有微末发现,亦如萤火之于皓月,岂敢言功?王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方是此案告破之关键!下官愧不敢当,唯有日后更加尽心竭力,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他这一长串马屁拍得又快又顺溜,几乎不带喘气,把自己贬低到了尘埃里,将萧绝捧上了天。
萧绝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酒杯,目光从池鱼移回沈清言那张写满“忠诚”与“惶恐”的脸上。
少年人的演技,在他这双看透人心的眼睛面前,还是太过稚嫩了。那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惊惧和算计,几乎一览无余。
但他并未点破。
有些事,心照不宣,远比挑明了更有趣,也……更安全。
“用膳吧。”萧绝不再继续那个话题,拿起银箸,夹了一筷鲜嫩的笋尖。
沈清言如蒙大赦,连忙也拿起筷子,却是食不知味。桌上的菜肴精致可口,他却如同嚼蜡,每一口都咽得艰难无比。那杯御赐的美酒,喝下去也只觉得辛辣灼喉。
这顿所谓的“升迁宴”,在一种极其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着。除了偶尔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潺潺水声,再无他音。
沈清言内心疯狂刷屏:
【好吃…但不敢多吃…】
【他到底想干嘛啊?就是单纯告诉我‘我知道你的秘密’吗?】
【这饭吃得比上刑还难受……】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不知过了多久,萧绝终于放下了筷子,用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
“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吧。”他淡淡道,“明日准时来王府当值。”
“是!下官告退!”沈清言立刻起身,行礼的动作都快了几分,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这座精致却令人窒息的小院。
直到走出王府大门,被夜晚的凉风一吹,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湿透。
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王府,沈清言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升迁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对未来的深深忧虑和一种被无形丝线牢牢操控的无力感。
暗流,从未平息,只是以另一种更隐秘、更贴近的方式,将他裹挟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