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杨高勖将这场战争写在信上,寄回京师果不其然,八月末北营便收到了顾远臣回京的调令。
顾远臣回京调任禁卫军麒麟卫大将军,麒麟营参军,兵部司郎中等职。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顾远臣性子有所改变,临行前特意去找了许义。
“多谢当日,许将军出手相救,待我回京,定上奏陛下,调您回京,保您后半生衣食无忧。”
许义听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用左手拍了拍顾远臣的肩膀。
“多谢顾大人挂念,不过好意我心领了,回京便不必了。
我是个粗人,在京师那种温柔之地呆不了,我这条贱命就该一辈子呆在沙场上,战死也是我最好的归宿。”
顾远臣在北境这两个月,遇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人,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可仍是不懂许义为何不愿回京,遂趁着最后的机会问道。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许将军如此执着于北境,而不求一处安稳,分明您早已经贵为侯爵了。”
“我在辰阳早就没有牵挂了,要安稳又有何用?我生于草莽,定也会归于草莽,追随王爷西收吉月 北收二省,此生无憾了。”
许义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要说遗憾,我原本是从老曹说好的,等到我二人卸甲归田之后,他要让我当他儿子的亚父。
可世事无常呀,你若回京,我去看一眼曹琰那厮的妻儿吧。”
送走顾远臣的马车,北营又恢复以往的平静,似乎杨高勖杀监军的事,真的做到了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等顾远臣走后,杨高勖任人将地牢中的赭时呼延放出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深思熟虑,赭时呼延正式归顺辰阳,杨高勖为其更名为石寅。
现如今杨高勖手中共有六万北营驻军,三万归衣军,五万俘虏兵马和大原十余万兵马。
梁州、苍幽二省长官也尽数被齐王杨高勖派人盯住,无人敢妄言。
“报告总兵,归衣军求见。”
“进。”杨高勖道。
归衣军李汉见到杨高勖时,还是同往常一样,第一句便是问道。
“光武皇帝在何处?”
这次杨高勖并没有说“在京师”而是问道。
光武皇帝?为何这般叫?你可知这种叫法多半是谥号,谥号是何意,知否?”
“这是尊号,我们的皇帝配得上光武二字。”
“别老皇帝皇帝的了,你们这样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恐怕可就惨了,一山不容二虎。
孤的话你们不信,孤这有封信,恰好是关于你们可汗的,是他弟弟寄来的,想听否?”
杨高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许久未给他寄信的陈怀安寄来的。
杨高勖没管李汉答没答应,自顾自的开始朗读信件。
“亲爱的齐王殿下,真是好久不见,不知可好否?前些时日,朝廷任我为巡抚北河流域兼管水利。故而不在京师,路途遥遥,未能与你相见,甚悔。
您的大礼我收到了,我真的谢谢你,礼物很好,下次请不要送了。我怕再来一刀,我就真的驾鹤西去了,我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盼着我去球呢。
原来你早就猜出琼吉八达是陈蕲了,难怪之前心中总是问我,如果陈蕲如果活着,我会如何?以及问我希不希望陈蕲还活着。
我真的谢谢你,有你真是我的福气,
不要再写信问我琼吉八达如何了,他现在在常青城很好。估计以后我也就没法给你们捐银两了,因为他是少城主,我要回京了。
回见吧,希望你在北境一切安好。”
——
陈怀安写完信交于驿邮司的人,甩甩自己的胳膊,笑着看向一旁的李弈箫。
李弈箫用胳膊碰了碰陈怀安,问道。
“你还没同我说,你让老皇帝帮你什么忙呢?”
陈怀安晃晃脑袋,依旧是在卖关子。
“哎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很快箫儿就会知道的。”
正在二人日常拌嘴的时候,陈怀安寝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看清来人的陈怀安立马将李弈箫护至身后,警惕的看向推门的陈蕲。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陈蕲没有进屋,只是大家的站在门外,眼睛盯着陈怀安,眼神有些空洞,盯的陈怀安有些发毛。
突然陈蕲毫无征兆的跪地,将头重重磕在地板上。
“对不起!这次我是来道歉的,不是来闹事的。”
陈怀安一愣,他现在完全不信任陈蕲,在陈怀安看来陈蕲这一前一后的反差不是人格分裂,就是精神分裂,反正指定有点毛病。
“你不是不道歉吗?”
陈怀安微微扭头看了一眼李弈箫。李弈箫用手死死抓着陈怀安的衣服,对陈蕲这个精神病很是害怕。
对此陈怀安看向陈蕲,态度又坚定了几分。
“滚,我们不接受你的道歉。”
陈蕲对陈怀安的逐客令无动于衷,依旧跪在门外。
陈怀安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咱们两个之前的事,我本就不屑于同你计较,可你却非要把箫儿牵扯进来,你这样也配叫个人?
下跪,哼,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这不是银行,你提现不了,要跪你换别的地去,别在这里折煞我。”
“我知道,我不是个人,我是个畜牲,我是个杀人取乐,茹毛饮血的牲口。”
陈蕲跪在地上,指甲深深的抠入地缝中。
“我知道你们断不会原谅我,就是我活该,那我求你们别离开常青城,求你们留着常青城……”
陈蕲话说到一半,一只大手突然放到他的肩上,李继圣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呦,都在呢,那很巧了,我带了两坛酒,一块喝一会?”
陈怀安看看李继圣,又看看陈蕲,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拿不定主意。
“怎么?当上一个小小的四品官,连岳父都敢拒之门外了?”
李继圣催促道。
李弈箫从陈怀安身后探出头,有些责备道。
“爹,怀安刚醒,大夫说了,不能喝酒的。”
“唉,他说的不算,这坛是醪醴,大夫说了还养生呢。”
说完李继圣也没有管二人是否同意,拎着陈蕲便进了陈怀安的寝室,将酒放到桌上,显得颇为豪爽。
可李继圣拎着的陈蕲,确实,连看人的勇气也没有,低着头,像是被人打断了脖颈,丝毫没有往日的威风。
陈怀安对李继圣自然是客气,可面对李继圣递来的一杯酒,着实有些犹豫。
李弈箫不满的看向李继圣,道。
“他不能喝酒的,父亲你想害死他吗?”
李继圣看着李弈箫,笑着摇摇头,转身便将这一大碗酒递给了陈蕲,责令道。
“喝了。”
陈蕲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便一饮而尽,刚将碗放回桌子上,李继圣便又同他倒了一碗。
这次没得李继圣开口,陈蕲自己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李继圣又倒了一小杯酒给陈怀安,“喝一点没事的。”
陈怀安面对李继圣的一再劝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李弈箫。
李弈箫无奈道:“一小口。”
陈怀安听此,这才将酒杯中的酒轻酌一口,而后放回桌子上,这才问道。
“爹,这是何意?”陈怀安指向半醉的陈蕲,“是您叫他来的吧?为何?”
陈蕲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倒完酒后,却将酒碗推至一旁,端着酒坛喝了起来。几大口下肚,彻底趴在了酒桌上,醉的不省人事。
“是,是我叫他来的,若是你读过史书,便知道我为何叫他来。”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无非是史书上手足相残,无一善终,必遭天谴吗?”陈怀安道。
李继圣却是摇了摇头,起身说道。
“前朝昭承帝,同其孪生兄弟徐王打了三年,天下乱了三年,饿殍遍野,哀鸿满地。
此后昭便视孪生为不祥,视兄弟为大忌。武帝继位,杀兄弟姊妹十余人,虽有盛世,却是昙花一现,继位仅十一年便暴毙而亡。
武帝余弟吉,杀武帝之子而夺皇位 在位十二年便被其侄,即武帝次子无疾所杀。无疾将吉之子尽数杀尽,又将自己的兄弟杀戮殆尽,在位三年染恶疾而亡。
原武帝长子(被吉所杀)之子喜,被士大夫拥立继位,喜闻自己有一孪生兄弟流亡民间,隧日夜忧虑,恐遭天谴。并为此大兴庙宇,意图得到上天的怜悯,终日不思朝政。
昌兴八年,文帝承天命而归,虽为喜之孪弟,却复姓东方,开创中兴。
后其故,其子庸被人所杀,昭最后两任帝王逖与子仄昏庸无道,残暴无度,致使权臣窃国。
泱泱大国五十载,四代人,却出了十一位皇帝,当真是荒唐,可笑。”
陈怀安并没有get到李继圣想表达的意思,反正感觉他说的跟自己总结的没什么区别。
突然李继圣上前一把抓住了陈怀安衣领,指着陈蕲道。
“他伤你命,辱你妻,你该恨他,现在桌上便有把刀,去,你去拿刀杀了他,我让你拿刀杀了他,你杀不杀?!”
陈怀安惊恐的盯着李继圣,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刀就在桌子上,你杀他还是不杀他?!”
李弈箫向前想分开二人,却被李继圣喝止。
李继圣抓着陈怀安的衣领。陈怀安盯着李继圣,默默的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杀他!?杀了他,你便可以高枕无忧,所以你为什么不杀他?”李继圣说罢松开陈怀安。
陈怀安跌坐到地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趴在桌上的陈蕲,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恨吗?确实恨,恨眼前的家伙即将夺去属于自己的安逸,恨他欺辱自己的箫儿。
恨吗?不恨,这原本就应该是他的,自己才是那人人能得而诛之的强盗。
李继圣见此,长叹一口气。
“都是可怜的孩子,何必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