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见众人没理他,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请陈大人来接旨。”
李弈箫不语,只是移开些身子,陈怀安安静的躺在榻上,脸上毫无血色。
见此情景,太监不由将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转而对着李弈箫道。
“那请夫人替陈大人接旨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巡抚北河流域兼管水利陈怀安陈大人奉旨回京赴任,钦此。”
李弈箫双手接过圣旨,叩首道。
“替陈怀安谢过陛下。”
太监将李弈箫扶起,轻声道。
“陈夫人,请起,地上凉。陈大人是位好官,苍天有眼。以北河流域为证,天定会保佑陈大人无恙的,您莫要过急。
此番回京,咱定将此事报给圣上,圣上仁心宽厚,不会置臣大人于不顾的。”
抛开政治立场,没人会主动苛责一位好人。
“谢公公。”
“那咱家便不打扰了,陈夫人好生看着陈大人吧。”
太监坐在返回京城的马车上,身边的小太监不禁问道。
“大监,我觉得陈大人是个好人。”
“你还是太年轻了,陈怀安他呀,可真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好人”不适合官场,若陈大人真能挺过这一关,还望他有所反思,他若老实本分,一定没人会为难他的。”
“可若好人都不做官了,那朝上不就只剩下奸臣了吗?”
小太监一副处事不深的样子。
太监睥了小太监一眼,长舒口气道。
“好人不一定是忠臣,坏人也绝非巨奸,官场的水深的很,以后你会有所顿悟的。”
马车渐渐远去,身后已经看不到常青城的影子。
陈怀安不能进京辩解,却也有人甘愿为了他冒死进京进谏。
阿福在锦衣卫的带领下,于六月九日的早朝步伐坚定的走进大殿,引得满朝文武尽数投来异样的目光。
“你是何人?官居何职?”小皇帝身边的太监问道。
“阿福,无官无级。”
“何人带你来的,所为何事?”
“锦衣卫总旗梁文宇大人带我来的。”阿福不再向前,只是恭敬的跪在地上。
“所为何事?”太监明知故问道。
“申冤。”
“为谁?”
“巡抚北河流域兼管水利陈怀安,陈大人。”
“荒谬,”向来同陈怀安不对付的户部户部司梁大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姓陈的还未回京,便有手下来京城告御状,这真是头一回,听说我看你二人就是早串通好的。”
“梁大人,这饭吃多了,会撑着,话多了,也容易咬到舌头,这陛下还未言,您先语,是否有失礼节?”
都御史站出来说话,有些慢吞吞的,但身为九卿之一,分量却是极大。
“这……”梁员外本来站的就相当靠后,这下更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小皇帝见此,正了正身子,说道。
“无妨,今日朕正巧想和诸位一起商议陈大人一事,前不久有地方官员弹劾陈大人收受贿赂,结党……”
“噗。”小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台下一众官员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着实没忍住的工部屯田司郎中,赶忙跪到殿中认罪。
“陛下恕罪,臣笑点……低,实在是没忍住,请陛下息怒。”
“你先下去,等陛下回头再收拾你。”
晋王将屯田司郎中赶回原来的位置,朝梁文宇招招手道。
“没别人了吗?”
“应指挥使大人的话,臣将弹劾陈大人的官员一并带来了,现在在店外候着呢。”
“愣着做什么?快将人请进来吧。”杨高朔道。
“喏。”不一会儿,两名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家伙就被带了上来。
小皇帝见此,不禁明知故问。
“二位大人怎么脸晒得这么黑?”
“陛下问你俩话呢,哑巴吗?”
两位大臣惶恐的答道:“是我们不小心用脸碰了锦衣卫大人的拳脚,有碍公务,请陛下恕罪。”
众大臣听此皆是笑得人仰马翻,站在小皇帝旁的太监用自己尖锐的嗓音道:“肃静。”
众臣这才安静下来,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位大臣,正色道。
“说吧,你们二人要弹劾陈大人什么?何种罪名?”
“陈大人收受贿赂,聚敛私财白银四十万两,众臣之所共鉴,不少人变卖房田才得以侥幸。”
“你放屁,你们先贪污了常青城捐的银两,陈大人讨回自家银两有何错?”阿福跪在梁文宇身后道。
“有此事否?”小皇帝问道。
“常青城却有捐银十二万,可陈大人却张口就要四十万两,常青城分明就是在以此谋不义之财。
而且,而且这个阿福,他是陈怀安的同党,他的话不可信。”
二位大人对京师严城发生的事还是有些了解,知道现真正掌权的是晋王。
而陈怀安是个齐王党,他们从朝廷让陈怀安来治这本来不急治的北河一事,料定是晋王要以此来处死治水不利的陈怀安。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陈怀安竟然极限卡点完成了治水任务,好在他们经过商议,出此下策来参陈怀安。
以此向晋王杨谦礼表明立场,想着若是助晋王除掉陈怀安,日后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但他们万万料不到,晋王当时并无以治水来治罪陈怀安的打算,只是想把他调离京城,别妨碍自己杀了齐王杨高勖。
齐王杨高勖一死,再想办法得到陈怀安。
晋王作为一个相对爱民的人,更是不会以百姓的性命为筹码,去杀一个爱民忠国的好官。
晋王杨谦礼是觉得陈怀安是个自知的人,是真的能带来不少意外的人,才将其派往北河之水。现在二人这副谄媚的嘴脸,可谓是让晋王厌恶至极。
阿福猛地起身,将众臣吓了一跳。
“我是同党,那!他们也是同党吗?!”
说罢阿福将外套脱掉,身上裹着一个满是血迹的麻布,将麻布从身上取下,阿福再次跪在小皇帝面前,双手呈上。
“请陛下过目。”
小皇帝示意身边的两名太监将麻布展开,冗长的麻布被两名太监缓缓展开。
随着几尺长的麻布被展开,金銮殿上静的针落可闻。
长长的麻布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血字,是百姓们的提名和为陈怀安鸣不平的辩词。
阿福赤着上半身,六月的天气很热,他的上半身长了不少痱子,起身,指着血书质问二位地方官员。
“我是同党,那他们呢?!也是陈大人的朋党吗?二位这是在告状全北河流域的百姓吗!?是在状告陛下吗?!”
阿福转身再次跪拜小皇帝,直起身子,又向着晋王磕头,道。
“陈大人说了,是陛下福泽众生,以天子之气降赦四方妖魔,不敢为祸人间。
他是奉陛下的圣旨,才能兴修一方水土,也是托晋王大人的恩惠,和陛下的圣明,我们才能有机会识文断字。
否则,百万之众的北河,识字者又可寥寥几人?
圣人道善有善报,若非陛下晋王诸位大臣,我们又岂会有如此多的人识字?若非陈大人一心为民,我们也不会外人血书。在此,我们北河所有百姓为陈大人证明!”
阿福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他的跪姿并不标准,却给了朝廷一份最标准的答案。与此相比,任何证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二位大人嗅到了一丝危机,赶忙将目光投向晋王。
“陈怀安他公饱私囊,这是不争的事实啊,晋王大人。”
晋王不愿再看二人,只是淡淡的问道。
“你们到底贪没贪?坦白从宽,不思从严。”
“贪,贪,贪……贪了,可陈怀安他……”
没等二人说完,晋王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抛向二人。
“就是你们口中那陈怀安让驿丞命人送来的,三十六万两银票,前几日刚到,二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这,这,不可能,他分明……”
“拖下去,先杖四十。”小皇帝道。
二人被四名侍卫架着向殿外拖去,侍卫觉得他们求饶声音聒噪,用随身携带的麻布堵住二人的嘴,再用绳子一缠,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此事之后,朝会草草退去,晋王看着血书,不禁道。
“百姓血书,三朝未有。陈怀安呀陈怀安,孤倒是希望你能挺过来,和孤一同造就一个繁荣盛世。”
鹰啸划过长空,落在承天景寺的檐上,腿上还绑着给墨不染的信。
墨不染虽有些意外,却仍是解下信,信一离身白鹰头也不回的便飞离了此地,将信打开,是李弈箫的字迹。
【事已知晓,怀安身体有碍,此为箫代书之。青幽谷施集,恰识,近日频见,事以悉数告其。其曰‘愿进京受查,约七日内达。’特明一点,此人甚诡,后有大能,切莫怠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