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黑色轻甲的魔兵快步穿过略显凌乱的营地,来到道招安和林祈清面前,声音洪亮而清晰地禀报:“启禀左护法、右护法!流民已全部登记造册,重伤者均已得到妥善安置和救治,从关卡废墟中清理出的物资也已清点完毕,清单在此!”
说着,双手呈上一卷兽皮制成的简册。
道招安微微颔首,接过简册快速扫了一眼,随即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很好。传令下去,按既定方案执行:即刻起,分三批引导流民,由第三、第四小队护送,前往南境‘幽谷’临时营地。沿途加强警戒,务必确保秩序井然,不得有任何骚乱或意外,若有差池,军法处置!”
“遵命!” 魔兵铿锵应声,接过道招安递回的命令简册,迅速起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忙碌的魔兵队伍中。
吩咐完毕,道招安侧头看向林祈清:“地牢那边……玄墨应该已经先过去了,我们现在过去?”
林祈清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却越过道招安,投向不远处那个努力将自己缩在角落阴影里、几乎想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白星。
她随意地抬了抬手,朝着那个方向招了招。
白星一直用眼角余光密切关注着这两位大人物的动向,看到林祈清的手势,心脏猛地一跳。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小跑着上前,在距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右护法有何吩咐?”
林祈清没有看他,而是用下巴微微点了点白星,对道招安说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带他一起去。”
道招安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早在他意料之中,语气如常:“好。”
林祈清这才将目光转向依旧躬着身、大气不敢出的白星,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跟着。”
白星身体一颤,连忙应道:“是!小妖遵命!”
他直起身,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保持着约莫半步的距离,紧紧跟在了林祈清和道招安的身后。
他低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前面两人的靴跟,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去地牢……那可是魔宫关押重犯、审讯要犯的地方!右护法特意带上他,绝不仅仅是让他“见识”那么简单。
这分明是一场赤裸裸的警告,或者说,是一场对他心理承受能力的残酷测试。
……
魔界地牢深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阴冷刺骨,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浓重的霉味、金属铁锈的腥气,还有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仿佛渗入石缝的陈旧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地底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墙壁上不规则地镶嵌着几块幽蓝色的魔晶石,发出惨淡而冰冷的光芒,勉强照亮狭窄而幽深的甬道,以及两侧那一道道厚重、布满暗沉纹路的玄铁牢门。
光线在凹凸不平、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如同鬼魅般的影子,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森然。
最里间那间最为坚固的牢房外,魔尊玄墨竟毫无形象地直接坐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屈起一条腿,手肘随意地支在膝盖上,掌心托着侧脸。
另一只手则百无聊赖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敲击着地面,发出单调而轻微的“叩、叩”声。
他那双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眸,正带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
盯着牢房里那个因极度恐惧,而将自己蜷缩在最阴暗角落、身体控制不住瑟瑟发抖,却又强撑着、用颤抖变调的声音对他进行苍白辱骂的妖族。
魔头!你……你这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那妖族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抢我们的地!杀我们的人!你……你早晚要遭报应!”
“妖皇陛下……陛下一定会派大军踏平你们魔界!把你们……把你们这些魔崽子都杀光!”他越说越激动,却又因为恐惧而牙齿打颤,话语断断续续。
“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天天缠着你!让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诅咒听起来甚至有些幼稚可笑,却透着一股绝望的狠劲。
污言秽语夹杂着恐惧带来的哭腔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空洞地回荡,显得既刺耳又可悲。
玄墨听着这些毫无新意、翻来覆去的诅咒,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和烦闷。
他小声嘀咕,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啧,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一点创意都没有。吵死了,就不能来点新鲜的?”
他像是看一场拙劣的表演,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兴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甬道尽头传来的、不同于狱卒的身影。
道招安和林祈清并排走着,而在他们身后稍远些,还跟着那个缩着肩膀、脸色苍白得像鬼、活像只受惊过度的兔子般的白星。
玄墨的眼睛瞬间一亮,像是无聊已久的孩子终于等来了玩伴,脸上那点慵懒和烦闷顷刻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乐子的兴奋。
他甚至顾不上起身,就那么坐在地上,高高扬起手臂,朝着三人的方向用力挥了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孩子气的笑容。
道招安步履沉稳地走到玄墨身边,停下脚步,微微低下头,看着这位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的魔尊,又瞥了一眼牢房里那个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骂得更凶的妖族。
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尊贵的魔尊陛下,蹲坐在这阴冷之地,专心致志地聆听仇敌的‘赞美诗’,这爱好……听起来颇为独特,也颇为有趣?”
玄墨仰起头看他,下巴微抬,脸上露出一副“你这种工作狂根本不懂生活乐趣”的表情。
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道:“你整天被公文埋得看不见人影,哪能体会我的无聊?我常年困守魔界,难得有机会亲耳听听敌对方是如何‘歌颂’我的伟岸形象和‘丰功伟绩’的,这不挺新鲜、挺有意思吗?”
林祈清也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她没有像道招安那样站着,反而学着玄墨刚才的样子,在他另一侧毫不介意地蹲了下来,同样用手托着腮,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牢房里那张因极度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的脸。
然后,她侧过头,对玄墨勾起嘴角,那笑容里充满了戏谑和恶作剧的意味:
“哦~原来你好这口?早说啊!你想听人骂你,找我啊!
我保证词汇量丰富,比喻精妙,角度刁钻刻薄,引经据典,骂你三天三夜绝对不带重样的,而且看在老交情份上,免费服务,怎么样?包君满意!”
玄墨被她这话噎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直接回绝:“免了!我是想听听敌对方对我的‘客观评价’和‘光辉形象’,不是专门找你这位语言大师,来对我进行精准打击和精神折磨的……”
他可太清楚林祈清那张嘴的威力了,那绝对不是“有趣”,那是自虐。
“行吧行吧,没劲,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林祈清撇撇嘴,脸上露出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遗憾表情,似乎觉得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捉弄他的机会。
她利落地站起身,低头看着还坐在地上的玄墨,语气瞬间从戏谑转为公事公办的干脆利落:“玩够了没?玩够了就办正事。钥匙呢?”
地牢的压抑感似乎随着她的起身而骤然加重。
缩在道招安身后半步的白星,听着这番对话,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冰冷气息和牢房里传来的绝望咒骂,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头垂得更低了。
他知道,真正的审讯,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