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香樟树的碎屑掠过明德楼前的广场,林溪抱着刚领的《高等数学》习题集,第三次在台阶上崴了脚。淡蓝色帆布鞋的鞋带像条不安分的蛇,她趔趄着扑向旋转门时,怀里的书哗啦啦散了一地。
“小心!”
清冽的男声混着薄荷糖的气息压下来,林溪撞进一片带着皂角香的怀抱。她慌乱中抓住对方印着校徽的白衬衫,指腹蹭过第二颗纽扣时,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
“你的鞋带。”男生弯腰捡书的动作很轻,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他睫毛上,投出浅褐色的阴影。林溪这才发现他左手捏着本《天体演化简史》,书脊上别着的银杏书签正轻轻晃动。
“谢谢学长。”她接过书时指尖相触,像碰着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薄荷糖。男生的袖口沾着点蓝颜料,在雪白的布料上洇成小小的星云。
“物理系,江熠。”他把最后一本习题集递过来,指了指她松开的鞋带,“下次记得系紧。”
林溪看着他转身走进阅览区的背影,突然想起新生群里疯传的照片——那个在迎新晚会弹吉他的男生,指尖拨弦时的弧度和刚才捡书的姿态几乎重合。她低头系鞋带,发现水泥地上落着颗透明糖纸的薄荷糖,被踩出浅浅的月牙印。
两周后的美术鉴赏课成了林溪的灾难现场。当她对着大卫雕像的素描本发呆时,后排传来压抑的笑声。炭笔在纸上划出歪斜背面印着片潦草的星空——正是江熠那本《天体演化简史》的扉页图案。
“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薄荷味突然在耳边炸开。林溪猛地抬头,撞进江熠带着笑意的眼睛。他手里转着支铅笔,笔杆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蓝颜料。“透视不对,”他抽过她的素描本,手腕轻转,“你把光源搞反了。”
铅笔在纸上行走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林溪数着他落在纸上的阴影,突然发现他食指第二节有个淡粉色的茧,和吉他手按弦的位置一模一样。“你会弹吉他?”话出口时她恨不得咬掉舌头。
江熠的笔尖顿了顿,画纸上的大卫突然多了抹温柔的笑意。“以前学过,”他把素描本推回来,“你们系的迎新晚会,需要伴奏吗?”
窗外的梧桐叶正好飘落在画纸上,盖住大卫的肩膀。林溪看着那片被炭笔晕染的绿色,突然想起上周在琴房听见的旋律——有人用吉他弹《卡农》,尾音里混着翻开书页的轻响。
排练定在每周三晚上七点。林溪抱着谱子站在琴房门口时,总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薄荷香。江熠总是提前到,有时在调弦,有时在看物理讲义,笔记本上写满她看不懂的公式,旁边却画着歪歪扭扭的小音符。
“这里节奏错了。”他握住她按琴键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毛衣渗进来。林溪的手指突然不听使唤,连最熟悉的《致爱丽丝》都弹出了卡顿。江熠的呼吸落在她耳后,像晚风拂过湖面,“放松,想象指尖有颗糖。”
琴房的时钟指向九点时,走廊会响起管理员阿姨的脚步声。他们总是在锁门前冲出琴房,踩着满地月光往宿舍跑。有次林溪差点绊倒,江熠伸手扶住她的腰,两人在香樟树下站成了沉默的剪影。
“给你。”他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在夜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林溪含住糖时,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柠檬味。“星星很亮,”江熠突然抬头,“猎户座的腰带今天特别清楚。”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三颗亮星连成的直线正好穿过琴房的窗户。薄荷糖在舌尖慢慢融化,林溪突然明白那些物理公式里藏着的浪漫——原来有人真的能把星光装进吉他弦里。
十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林溪抱着刚洗好的画板往回跑时,雨水已经顺着帆布缝隙渗进来,晕开了画纸上未干的颜料。当她在图书馆屋檐下狼狈地抹脸上的雨水时,一把黑色雨伞突然罩住了她头顶的天空。
江熠的头发在滴水,眼镜片上蒙着层白雾。他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早就湿透。“画湿了?”他看着她怀里晕成蓝色的画布,突然笑起来,“像我上次没调好的颜料。”
林溪这才发现他右肩的衬衫洇着片深蓝色,和那天在图书馆袖口的颜料如出一辙。“你在画画?”她想起物理系楼下的公告栏,有张寻找“星空画作者”的启事贴了很久。
“偶尔。”江熠把伞柄塞进她手里,转身冲进雨里捡被风吹走的画纸。他弯腰的瞬间,林溪看见他后颈有颗小小的痣,像落在天鹅绒上的星子。当他们终于把所有画纸塞进伞下时,彼此的帆布鞋都在淌水。
“去我宿舍楼下烤烤吧。”江熠的眼镜已经摘下来,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在路灯下闪闪发亮。林溪跟着他穿过雨幕,突然发现两人的影子在积水里慢慢靠在一起,像两滴即将相融的墨。
十一月的银杏道成了金色的海洋。林溪踩着满地碎金去交画展报名表时,远远看见江熠站在公告栏前。他手里捏着张画纸,被风吹起的边角露出片熟悉的星空。
“这是你画的?”她指着公告栏上新贴的海报,物理系联合美术系举办的星空画展,主视觉正是那片被江熠画在她素描本上的星云。
江熠把画纸卷起来塞进背包,耳尖有点红:“本来想匿名的。”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这次是柠檬味的,“画展需要解说员吗?我可以……”
“江熠!”林溪突然抓住他要递糖的手,银杏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上次在琴房弹的《卡农》,能不能再弹一次?”
暮色漫上来的时候,他们坐在银杏道旁的长椅上。江熠的吉他盒就放在脚边,里面露出半截画着音符的谱子。他拨动琴弦的瞬间,整片银杏林仿佛都安静下来,只有旋律裹着金箔般的阳光,落在林溪摊开的掌心。
“林溪,”间奏时江熠突然开口,琴弦的余震还在空气里浮动,“你知道猎户座a星吗?”他指着天边渐亮的星,“它还有个名字,叫参宿四。”
林溪含着他给的柠檬糖,突然想起物理书上的话——参宿四是颗红超巨星,它的光芒需要六百四十年才能抵达地球。就像此刻落在她睫毛上的星光,或许是明朝万历年间就已启程的温柔。
“我喜欢你。”江熠的指尖还停留在琴弦上,薄荷味混着松香漫过来,“从图书馆捡到你鞋带那天起。”
吉他弦突然发出声轻颤。林溪看着他眼里晃动的银杏叶,突然把嘴里的糖纸吐出来,塞进他掌心。“这个,”她指着糖纸里残留的甜味,“是回礼。”
平安夜的雪下得很大。林溪裹着江熠的物理系外套,站在画展展厅里看那幅获了金奖的《星轨》。画布上的银河流转,仔细看能发现藏在星群里的小秘密——有片星云的形状,正是她美术鉴赏课上画砸的大卫像。
“在看什么?”江熠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围巾上沾着的雪花正在暖气里慢慢融化。他把印着物理公式的马克杯递给她,“评委说这片星云很特别。”
林溪抿了口可可,发现杯底沉着块。“是很特别,”她指着星云最亮的那点,“像你吉他上的泛音。”
展厅的落地窗外,雪片正簌簌落在圣诞树上。江熠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后是枚用银线缠绕的星星吊坠,链尾挂着片小小的银杏叶。“用实验室的废料做的,”他帮她戴上项链时,指尖擦过她后颈,“有点粗糙。”
林溪摸着锁骨处的星光,突然想起那个雨夜里他湿透的衬衫,琴房里重叠的影子,还有图书馆地上那颗被踩扁的薄荷糖。原来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都是早已写好的星轨。
当玉兰花在三月的风里绽开时,林溪的画架旁总会多杯热可可。江熠会带着他的物理习题册来画室,在她调色的时候,用铅笔在草稿纸背面画下窗外的玉兰。
“毕业旅行去天文台吧?”他把画满玉兰的纸递给她,上面还写着串经纬度,“那里能看到完整的猎户座。”
林溪蘸着颜料在纸上画了颗糖,透明的糖纸里裹着片小小的星空。“还要带吉他,”她戳了戳他草稿纸上的公式,“你得弹《卡农》给星星听。”
窗外的玉兰花突然落下一瓣,正好落在画纸上。江熠伸手去捡的瞬间,两人的手指再次相触。这次没有薄荷糖的清凉,只有春日阳光般的温暖,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林溪看着他眼里晃动的玉兰花瓣,突然明白最好的爱情或许就像这样——你带着星光走向我,我带着色彩奔向你,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撞出满世界的温柔。就像图书馆初遇那天,他捡起的不只是散落的书本,还有她往后漫长岁月里,所有关于甜蜜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