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聪明的人不能要。
万一把自家那点“高新技术”给偷学去了呢?
安抚好跃跃欲试的小一休,梁撞撞又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外鉴大师清修的茅棚。
老和尚依旧清矍,正在侍弄一片菜畦。
“老和尚!别来无恙啊!”梁撞撞大喇喇地打招呼。
外鉴抬起头,看到是她,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化作无奈的苦笑:“阿弥陀佛。”
原来是这个讨债鬼,外鉴大师心说,我可再没有银子被你占便宜了。
“瞧您,心里骂我呢吧?”梁撞撞笑嘻嘻地蹲在菜畦旁:“我是你想的那种人吗?我这次可是来报恩的!
听说……您老当年发现的那座银山,被足利义满那老小子给霸占了?
跟你说,现在那老小子中风瘫痪了,银山指不定又要换主人咯!”
提到石见银山,外鉴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情绪里交织着不甘、心疼、遗憾、还有……解恨。
但最后是一声释然的叹息:“身外之物,皆是尘土。老衲早已放下。”
“真放下了?”梁撞撞歪着头看他,才不信呢:“那你可是心大……不是,是心胸宽大,嘿嘿……”
梁撞撞一不留神说秃噜嘴,赶紧往回找补,但外鉴大师并未生出恼意。
想想也是,就算石见银山易主,也不可能再回到外鉴大师手里——本来也不在他手,他只是最早发现、并偷挖盗采了九牛一毛而已。
所以,是不甘也罢、心疼也罢,解恨也罢,石见银山终究是与他没有关系。
而梁撞撞来看望他,并非是没地方找乐子才来找他的,而是真像刚才所说,是来报恩的。
报外鉴大师让她赚到第一桶金的恩。
当初若不是讹他的银子,梁撞撞养不起天工门好几百号人,养不起,便也不会有今天的云槎舰队。
梁撞撞动手拔除菜畦里的杂草,拔着拔着,就掰了一根菜叶子塞进嘴里,粗壮的叶柄很清脆,味道也清香。
外鉴大师嘴巴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这片地里种的是白萝卜,是不论贵族还是贫民,在冬季都赖以为生的菜品。
“老和尚,这片地的萝卜,够几个人吃啊?”梁撞撞问道。
“做成腌萝卜,够全寺上下吃到开春。”外鉴大师答道。
“不是吧,就这点地种的萝卜,够所有人吃?”梁撞撞质疑道:“这地够两亩吗?”
外鉴大师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我们又不只吃腌萝卜!安国寺可是最富有的寺院,我们冬天的菜品多着呢!除了腌萝卜,还有盐渍牛蒡、盐渍蕨菜、味噌汤!”
事实上,若不是石见银山被足利义满控制,安国寺冬季的伙食还可以有豆腐和鱼干。
倭国的和尚虽然也禁止食用肉类,但只限于牛、马、狗、猴、鸡“五兽”,并不禁止吃鱼。
只要不是活鱼现杀,选择自然死亡的鱼或是加工品,比如盐渍鱼干,即可。
也因为没有禁止吃鱼,鱼类便被僧侣称为“海之幸”。
安国寺经济条件优越,所以僧侣们的菜品基本上能与将军的菜品比肩(将军日常饮食也不过三菜一汤,其中一个菜是小菜,汤也多半是味噌汤),只不过很少能吃到白米饭而已。
但外鉴大师的主食向来是白米饭。
“哟哟,好丰盛好丰盛!”梁撞撞皱着小鼻子讽刺道:“成年累月吃萝卜,还吃得这么自豪!我船队可都没吃过鱼干……鲜鱼都吃腻了!”
重重的呼吸声——是外鉴大师在压制怒火。
唉,到底还是不甘心失去石见银山啊。
可梁撞撞十分不厚道地继续气他:“你们伙食那么好,为什么我还听说一休小时候要出去化缘?”
“那是磨炼心性!”外鉴大师的语气还是有些不够平静。
梁撞撞干脆笑出声:“可拉倒吧!你们不敢让小家伙过得好,免得惹足利义满生气才是真的吧?”
外鉴大师眼皮一耷拉,继续手里的活计,不理梁撞撞了。
他不理,可梁撞撞脸皮多厚啊,追着跟他说话:“老和尚,你还是修行不够啊,佛教三垢——贪嗔痴,你这就犯了两条吧?”
梁撞撞笑嘻嘻地戳着外鉴的软肋,拔萝卜缨子的手却没停,嫩生生的叶子在她指尖晃悠两下,便被塞进嘴里,嚼得喀嚓喀嚓的。
外鉴大师眼皮耷拉着,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枯枝般的手指捻着一棵刚拔出的狗尾巴草,枯黄的草穗簌簌掉落草籽。
海风穿过简陋的茅棚,带着咸腥和远处山林的气息。
自打入秋以来,外鉴大师就搬到了茅棚来住,似乎每日守着菜畦才能让他的心完全静下来。
“梁施主,”老和尚的声音低沉,带着历经沧桑的沙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这般伶牙俐齿,心思玲珑剔透,
所见所闻所思,皆非常理可度;
老衲观你,犹如观镜花水月,看似真切,却又……非此世之人所能及。”
啥?他说啥?打什么禅机呢?
认真咀嚼萝卜缨的梁撞撞,还沉浸在等老和尚因意识到自己贪嗔痴而懊恼的想象中,并未马上理解对方的话。
可不过片刻,梁撞撞的嘴巴不动了——他刚才说……
轰!
梁撞撞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脸上的戏谑笑容瞬间凝固,嘴里咀嚼一半的萝卜叶子也忘了吞咽,任凭翠绿的汁液从嘴角外溢出一条细细的线条,就那么愣愣地瞪着外鉴大师。
非此世之人?!
这老和尚……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穿越这种事,说出来谁会信?
可老和尚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梁撞撞的心跳如同擂鼓,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梁撞撞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内心慌乱:“哈……哈哈……老和尚,你胡说什么呢?
什么镜花水月,什么非此世之人?
我看你是念经念糊涂了吧,贪嗔痴外你这是又犯了哪条啊?
你们宗教人说话都这么神神叨叨的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扫视外鉴大师的表情,想从中找出戏谑或者试探的痕迹。
可老和尚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视线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穿过她看到了某处。
只是眼角皱纹略颤了颤,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了然,仿佛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梁撞撞连忙转移话题:“我刚才说的是真的,足利义满真中风瘫痪了,你有什么打算不?
要不要出去走走?小和尚可是跃跃欲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