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声?
陈添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一道纤细却杀气冲天的人影,手持短刀,踩着剧烈摇晃的船板,如同扑食的猎隼,第一个荡过绳索,稳稳落在了甲板上。
正是梁撞撞!
她身后,无数凶悍的水手如同潮水般涌来!
“竟……是个娘们儿!八海阎君竟然是个娘们儿!”陈添如遭雷劈。
拥有如此坚船利炮的头领,竟然是个娘们儿!
刚才那番足以毁天灭地的炮轰,是这个娘们儿指挥的?!
这还是娘们儿吗?这他娘的是夜叉!是海妖!
恐惧与震惊同时淹没了陈添。
什么千金重赏,什么连升三级,在死亡的绝对威胁面前都成了狗屁。
他看着梁撞撞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睛,感觉自己就像被阎王盯上的孤魂野鬼!
梁撞撞对陈添这种“见了阎王”的表情很是满意,摇了摇手对他打招呼:“哈喽啊!”
“嘟嘟嘟嘟嘟嘟~~~~”定澜吹响了冲锋号。
“云槎优选”的水手们持棍的持棍、操刀的操刀,大喊着“冲啊~杀啊~~”围攻上来。
“挡住她!快!挡住她!!”陈添尖叫着,声音尖锐变形,连连后退,还将身边几个心腹亲兵推向梁撞撞的方向。
他自己则像只受惊的老鼠,连滚带爬地向船尾逃窜,船尾那里有逃生小艇。
杀人时有多狂,被杀时就有多怂——因为命是自己的。
什么船主的威严,海盗枭雄的气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只想逃!
逃离这个索命的女阎王!
他的亲兵倒是悍勇,尤其看到梁撞撞是个女的,信心立马大增——赏金有望到手啦!
纷纷嚎叫着扑向梁撞撞。
但梁撞撞身法如鬼魅,短刀刁钻狠辣,安舷、定澜如同两尊门神护卫左右。
康健和康康更是一听到冲锋号声便立即赶来护卫,眨眼间便砍瓜切菜般清理出一条血路!
梁撞撞的目光始终死死锁定着那个狼狈逃窜的干瘦身影:厉喝一声:“老瘪犊子,你干啥去?给老子回来!”
“歘!”缆绳应声而断,陈添唯一的逃生小艇噗通落水!
最后的希望破灭。
陈添绝望转身,看着步步逼近、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的梁撞撞,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极度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别……别过来!
金银!老子有的是金银!都给你!放过我……”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身体筛糠般颤抖。
可下一秒,求生的疯狂又压倒了恐惧!
“一起死吧!!”陈添猛地掏出火折子点燃,不顾一切地扑向角落里盖着油布的火药桶!
“我擦!”梁撞撞一惊,赶紧奔过去阻止!
噗嗤!
噗嗤!
两道亮光划过,康健和康康的倭刀同时飞向陈添,一边一个,瞬间砍在陈添两只脚踝,将他死死钉在甲板上!
唉,斩是斩了,可惜这厮躲得快,斩脚上了。
“啊——!!!”
陈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火折子脱手落入甲板积水熄灭。
“噫~~~~”梁撞撞状似不忍、实则嫌弃地转过头:“他尿了……”
真是扫兴!
本以为敢在海上称王称霸多年的,必得是个大丈夫、真豪杰,谁能想到竟是这么个?狗、惊死龟!
说心里话,陈添都不如被康大运“茶”到连累老子贬官、家业动荡的沈骁有骨气。
怎么就想到康大运了?
话说……康大运现在干啥呢?又“茶”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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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市舶司。
康大运还真没“茶”谁,而是“查”某个人。
某个与他心上人的父仇有关的人。
再确切点说,是为了查某人而在等待中焦急着。
“这都多久了?就算工部查找卷宗需要时日,一来一回二十天总是够的吧?这都几个月了?”康大运心情焦躁的很。
“大人,两个半月了,恐是工部那边有人作梗。”松墨答道:“已经催过三次了。”
随主子上任几个月,松墨已经对官场的办事效率有了一定了解。
就算主子是市舶司的主宰,可真正吩咐下去的事情,也是被各层官吏拖沓得相当严重。
即便康大运几次雷厉风行整改,效果依旧不显着。
毕竟,能进入市舶司的人,就算是一名小吏,背后也牵扯着繁复的关系网。
康大运自然清楚这一点。
他其实想说的是:或许他朝工部请求调阅谢炳贵所献‘新式快船图样’的存档副本,惊动了谢炳贵,被其从中作梗。
他想的没毛病,就是这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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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工部衙门深处。
都水司主事王庸慢条斯理地端起青花盖碗,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宁波市舶司又催要洪熙元年那份图纸副本?
这位康提举也太心急了,陈年旧案,图纸在库里埋着,哪是说拿就拿的?”
他放下茶盏,指尖捻着桌角一份从宁波发来的、措辞已显焦灼的公文副本,道:“谢大人前日还特意问起这事儿来着;
说那图纸涉及早年漳州海防旧务,颇为敏感,誊录需格外谨慎,务求一丝不苟,不可有丝毫差池。”
王庸意味深长地拖长了“一丝不苟”四字。
侍立一旁的书办心领神会,赔着笑低声道:“大人放心,那管库老李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图纸‘核验’进度自然慢些;
不过听说康提举那边……似乎火烧眉毛了?连催了三道公文。”
“急?哼,”王庸嗤笑一声,拿起案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把玩:
“海防整饬是大事,但规矩更是大事!
工部有工部的章程,图纸乃国之重器,岂是说调阅就调阅的?先晾着吧。
等谢大人那边有了……更稳妥的处置再说,下去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谢郎中是正五品,他王庸是正六品,差着两级呢。
谁不愿巴结上官、反而还专找上官麻烦?那不是脑子里长包吗!
书办躬身退下,心中了然。
这“晾着”的代价,没个几百两“茶水润笔”、“匠作辛苦”银子,怕是过不了王主事和谢郎中的关。
宁波的康提举,有得熬喽!
而这份拖延,正是谢炳贵在京中得知风声后,通过其盘根错节的工部关系网,暗中施加的阻力。
估计康大运都想不到,这所谓的关系网,是谢炳贵通过谢砚舟从他这儿刮来的银子织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