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的烛火已烧得愈发旺盛,烛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将案几上那卷记录治学细则的竹简映得愈发清晰。
竹片边缘被蔡邕反复摩挲的地方泛着浅黄,上面用朱砂标注的蒙学选址等字样,此刻在光线下格外醒目,仿佛连这些字迹都在为这场婚事添喜。
蔡邕听完刘度三书六聘不缺、婚礼风光的保证,紧绷的嘴角瞬间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连下巴上那撮平日里打理得整齐的山羊胡,都跟着微微颤抖。
他语气里满是感慨的说到:“景鸿啊,老夫今日算是彻底放心了!琰儿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后来她母亲走得早,老夫又忙于治学,没能好好陪她,总觉得亏欠了她。如今能嫁你为妻,还能有这般风光的婚礼,老夫就是闭眼,也能对得起她过世的母亲了!”
说这话时,他眼底闪过一丝泪光,抬手轻轻拭了拭,却很快被笑意掩盖。
那是为人父十余年的欣慰,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落地的轻松。
其实在开口问刘度是否愿娶琰儿为正妻之前,蔡邕心里半点底都没有。
他清楚记得,这些时日管家每次从大将军府回来,都会垂着头跟他念叨,又有哪些豪门大族,被将军府拒之门外了。
蔡邕每次听完,都忍不住皱紧眉头,这些家族的千金,就算琴棋书画不如琰儿,可背后的势力却能给刘度带来实实在在的助力。
反观蔡家,除了他这点文人声望,什么都给不了。
蔡邕的管家去大将军府时,别说和田玉、千年古琴,连一斤上好的茶叶都没带。
他素来不喜欢用财物攀附权贵,可也正因如此,他总在夜里辗转反侧,担心刘度会看不上蔡家,觉得琰儿配不上他。
此刻见刘度不仅真心喜爱琰儿,还特意强调三书六聘一样不少”蔡邕才彻底松了口气,暗自嘲笑自己之前的杞人忧天。
原来刘度要的从不是家族势力的帮扶,而是一个能懂他抱负、与他并肩的伴侣,而琰儿,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愣神间,蔡邕的目光落在蔡琰身上,见女儿垂着头,指尖轻轻绞着裙摆,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站在原地絮絮叨叨,活像个不懂事的老顽童。
他连忙大笑起来,声音洪亮得震得烛火都晃了晃,连案几上的青梅酒瓶都跟着轻轻颤动:
“好好好!既然景鸿有意,琰儿也心悦你,这事就该尽快落实!
至于婚礼,定要请洛阳最好的工匠搭喜棚,请最有名的戏班唱三天三夜,让全洛阳的人都知道,我蔡邕的女儿,要当大将军夫人了!”
他越说越兴奋,又重重拍了拍刘度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翁婿间的亲近、
仿佛下一秒就要拉着刘度去后院的书房,翻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字画,当作琰儿的嫁妆清单。
一旁的蔡琰听着父亲和刘度三言两语就把婚事定了下来,不由得有些恍如隔世。
她垂着眸,指尖轻轻捻着袖中绢帕上的兰花纹路,心里暗自嘀咕: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未来会嫁与一个温文尔雅的文人墨客,每日一同读书、抚琴,过着平淡日子。
可如今,她要嫁的却是手握天下兵马的大将军,要面对的是乱世里的风雨飘摇,这与她曾经的设想截然不同。
可转念一想,父亲素来就是这般耿直的性子,说话办事从来不会绕弯子。
想到这里,蔡琰便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父亲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他只是怕夜长梦多,怕刘度哪天改变主意,让她错失这样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可当刘度是自己未来相公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时,哪怕是平日里见多识广、面对洛阳文人的刁难论辩都能从容应对的蔡琰,也忍不住红了脸颊。
她悄悄抬起眼,目光快速扫过对面的刘度,他正端着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杯中的青梅酒只剩下小半,酒液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的侧脸线条分明,下颌线紧致,鬓角的发丝被烛火映得泛着浅金,眼神温和却不失坚定,像极了古籍里描写的君子如玉,坚而不脆。
蔡琰连忙垂下眸,耳尖瞬间红透,连呼吸都变得轻了几分,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绢帕,帕子上的兰花图案被揉得变了形,指尖都微微泛白。
蔡邕笑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杵在这里似乎有些多余。
女儿和刘度这会子正是该说些体己话、培养感情的时候,他一个长辈待在旁边,既碍眼又碍事,万一打扰了两人的兴致,岂不是坏了好事?
他猛地一拍脑门,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连忙站起身,才对着刘度摆了摆手:“
瞧老夫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既然婚事定了,今日可得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老夫这就去让下人多备些好酒。
那坛去年埋在院子里的青梅酒,本是想等琰儿出嫁时再开的,今日正好提前启封!你们俩先聊着,别拘束,老夫去去就回!”
说罢,蔡邕又对着蔡琰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满是你要好好把握的期许,才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
他走得太急,锦袍的下摆被门槛绊了一下,他连忙稳住身形,整理了一下衣襟,又对着守在门外的下人叮嘱:
“快!去后厨说,多备些珍馐佳肴,对了,把那坛埋在石榴树下的青梅酒挖出来,仔细擦干净,别磕着碰着!”
下人连忙应诺,转身快步离去。
蔡邕这才满意地迈开步子,朝着后院的酒窖方向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会客厅门口,连门都忘了关严,只留下一道缝隙。
晚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动了案几上的竹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为这独处的两人伴奏。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和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刘度放下酒杯,目光落在蔡琰身上,神色淡定从容,没有半分局促。
他的目光掠过蔡琰紫裙上用银线绣的兰花纹路,那花纹从领口延伸到裙摆;
又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那簪子样式简单,却打磨得极为光滑,想来是她常戴的饰物。
刘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尊重,没有半分轻佻。
蔡琰感受到刘度的目光,心跳瞬间快了几分,像有只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她缓缓抬起头,与刘度四目相对。
刘度的眼神温和,像春日里融化的冰雪,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让她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而蔡琰的眼神里,却满是娇羞,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爱慕。
那是从听闻刘度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时便生出的倾慕,是从见他从容应对父亲引经据典劝婚时便加深的心意,是从他承诺三书六聘不缺时便彻底确定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