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原本还在捻着胡须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因震惊而收缩,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活了大半辈子,读过无数儒家经典,听过无数名士高论,却从未听过如此大气磅礴、直击人心的话!
“为天地立心”这是要为世间确立道德准则;
“为生民立命”这是要为百姓谋求生存与尊严;
“为往圣继绝学”这是要传承先圣的学问,不让文脉断绝;
“为万世开太平”这是要为后世开创长治久安的局面!
这般胸怀,这般抱负,早已超越了寻常的治学目标,甚至超越了帝王将相的治国理想!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这十六个字,之前关于治学普及的疑惑、关于研学目标的犹豫,此刻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震撼与敬佩。
他看着刘度,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将军,这哪里是天赋异禀,这分明是有圣贤之心啊!
纱帘后的蔡琰,更是被这十六个字惊得呆若木鸡。
她原本还捂着嘴,此刻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眼底满是茫然与震惊,连脸颊的红晕都褪去了几分。
她自幼跟随父亲读书,对治学的理解,从来都是修身齐家,最多不过治国平天下。
可刘度这十六个字,却将治学的意义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这些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她的心上。
让她瞬间明白了刘度之前为何坚持治学普及万民,也明白了这个年轻将军的胸怀,远比她想象的更辽阔。
她抬起头,隔着纱帘看向厅中的刘度,此刻的刘度,在烛火的映照下,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从容而坚定。
那道玄色的身影,竟让她生出了几分仰之弥高的敬畏。
之前心中那点嫁给他是幸事的念头,此刻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让她心跳加速。
能与这样一个心怀万世太平的人相伴,或许真的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厅中的烛火依旧跳动,青梅酒的香气似乎也变得凝重起来。
蔡邕和蔡琰父女二人,一个站在厅中,一个躲在纱帘后,全都一动不动,像两尊雕塑。
唯有眼底的震惊,还在诉说着方才那十六个字带来的冲击。
刘度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暗自满意,这北宋大家张载的名言,果然威力无穷,即便放在大汉朝,也足以震撼人心。
他没有打断父女二人的沉思,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他们从这份震撼中缓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火星,橘红色的光屑在空中短暂停留,才将蔡邕从怔忡中彻底惊醒。
他那只僵在半空许久的手,终于缓缓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蹭过下巴上的胡须。
那撮平日里被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此刻竟有些凌乱,显然是方才的震惊太过强烈,让他连最基本的仪态都忘了维持。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无措,渐渐变得清明,再到后来,眼底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敬佩,看向刘度的目光彻底变了。
此前他虽佩服刘度的才思与雷厉风行的手段,却总因刘度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暗自存了几分年轻气盛的打量。
可此刻,那四句话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他的固有认知。
眼前这个身着玄色锦袍的年轻人,哪里是年轻气盛,分明是胸藏天地、心怀万民的圣贤之姿!
蔡邕猛地回过神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乎性命的大事,脚步急切地朝着厅角的书架走去。
锦靴蹭过地面发出踏踏的声响,在安静的会客厅里格外清晰,他却全然不顾,连书架上堆放的书卷被碰得微微晃动,都没心思去扶。
书架最上层放着他批注的礼记残卷,中层是尚未整理的诗经注本,而他要找的,是放在最底层的一捆新竹简。
这本是准备用来记录自己毕生治学心得的,此刻却成了他眼中唯一能配得上那十六字名言的载体。
他颤抖着手抽出一片竹简,快步回到案几旁,抓起案上的狼毫笔,猛地蘸向墨台。
或许是太过急切,墨汁蘸得太满,一滴浓黑的墨珠顺着笔尖滴落,砸在竹简上,晕开一小团墨渍。
蔡邕见状,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慌忙将这片沾了墨渍的竹简扔到一旁,又重新抽出一片新的。
这一次,他动作慢了许多,指尖轻轻捏着笔杆,小心地蘸了墨,确认笔尖墨量刚好,才缓缓将笔落在竹简上。
毛笔划过竹片,发出沙沙的轻响,与烛火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会客厅里唯一的声音。
蔡邕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中的竹简与笔,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郑重。
写完后,蔡邕还不放心,双手捧着竹简,凑到烛火旁,逐字逐句地仔细查看。
烛火的光映在他脸上,能清晰看到他眼底的珍视,那眼神,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片薄薄的竹片,而是世间最珍贵的万两黄金,是能传承千秋万代的无价之宝。
他反复看了三遍,确认没有一个字写得潦草,没有一处笔画歪斜,才缓缓直起身,转过身,双手捧着竹简,一步步走向刘度。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声音因激动而沙哑,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
“大将军……老夫活了五十有三,治学三十余载,走遍天下,见过的名士不计其数,听过的高论也能装满一整间书房,却从未有一句话,能如大将军这十六字一般,直戳老夫心底!”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语气里没有半分官场的阿谀奉承,只有发自肺腑的真诚,
“蔡邕此生,能得闻此等伟论,即便此刻便闭眼离世,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大将军之才,当真是冠绝古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若是换做其他官员说这番话,旁人定会觉得是刻意讨好,可蔡邕素来耿直,不懂官场变通,
原着便是因直言进谏才得罪王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他若心中不认可,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说半句虚言。
此刻他这般动情夸赞,足见刘度的四句名言,早已让他心服口服,甚至将刘度视作了治学路上的同道圣人。
刘度看着蔡邕激动得泛红的眼眶,听着他发自内心的赞叹,心中暗自失笑。
这横渠四句毕竟是从后世抄来的,他可没脸真的当得起冠绝古今的评价。
他连忙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虚:
“蔡大儒太过抬举晚辈了。这不过是晚辈平日里读史时偶有所感,随口一说罢了,当不得冠绝古今这般重赞。”
说着,他指了指蔡邕身边的座位,语气亲切了几分,
“大儒快坐下歇会儿,站着说话累得慌。况且,晚辈此刻正有一件要事,想请大儒助力,还望大儒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