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像是被老管家带来的喜讯烘得暖了几分,那扇刚被管家推开又合上的木门,还残留着室外槐花香的气息,可蔡琰的心绪,却早已没了方才品茗时的恬淡。
她依旧跪坐在软垫上,可双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
那袭白紫相间的云锦曲裾,是上个月父亲特意为她寻来的料子,紫色流云纹还是她亲手挑的花样,此刻却被她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指尖触到衣料上细腻的绣线,竟也没了往日里对织物的爱惜。
方才老管家说大将军今晚定会准时赴宴时,她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打转。
父亲盼着她嫁个好人家,这是整个蔡府都知道的事,如今刘度肯亲自登门,父亲定然会借着宴饮的由头说媒。
若是……若是刘度真的看上了自己,那岂不是就要离开这熟悉的书房,离开父亲,嫁进将军府那个规矩繁多的地方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蔡琰的心跳便猛地加快,像是要撞开胸口的衣襟跳出来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鼻尖微微沁出了细汗。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身前听过的关于刘度的零碎信息。
第一次听闻刘度的名字,他作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说这是刘度散朝后立于宫门前,望着西天晚霞随口吟出的诗句。
当时她便停住了脚步,那句诗里的豪迈与决绝,像是带着风沙的气息,一下子钻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忍不住多听了几句。
这般有气度的句子,竟能随口道出,可见其才情绝非寻常武将可比。
再后来,便是洛阳城内影卫散播的传言了。
影卫是刘度麾下的人,行事素来严谨,他们传出来的消息,大多是真的。
她曾在丫鬟们的闲聊中听说,刘度生得极为英俊。
身高八尺有余,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便是穿着寻常的锦袍,站在人群里也格外惹眼;
还说刘度武力超群,前些日子在洛阳城外对战西凉残部时,曾独自一人拦住董卓麾下六名大将。
那六名大将都是西凉军中有名的悍将,可刘度手持青龙戟,不过三回合便挑飞了两人的兵器,最后竟徒手生擒了张绣等将领。
听说今日就要将张绣等西凉贼将,在菜市口斩首呢。
这般能征善战的人物,在这乱世之中,定能护得家人安稳。
更何况,刘度还是正经的汉室宗亲,如今官拜大将军,又封了冠军侯,手握洛阳的军政大权,无论是家世、地位,还是才情、武力,都是这天下间少有的良配。
这般想着,蔡琰那素来文静、带着几分清纯的脸庞,竟缓缓浮现出一抹羞红。
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尖,像是上好的宣纸上不小心晕开了淡粉的胭脂,连耳垂都变得滚烫。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遮住脸颊,却又觉得不妥,只好又放下手,眼神躲闪着,不敢去看父亲的方向,生怕被父亲看出自己的心思。
蔡邕正沉浸在刘度应宴的喜悦里,便瞥见了女儿的模样,她垂着头,脸颊泛红,眼神发怔,连放在膝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在走神。
蔡邕心中一喜,连忙直起身,快步走到蔡琰身边,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胳膊。他的手掌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很温暖,语气里满是急切与期待:
“我的乖女儿,发什么呆呢?快些回后院去,好好打扮一番!”
他拉着蔡琰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白紫曲裾上,又补充道:
“一会见了大将军,定要让他眼前一亮,惊艳不已!”
蔡琰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脸上的红晕却更浓了。
她轻轻挣开父亲的手,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羞怯:“女儿……女儿知道了。”
说完,她不敢再与父亲对视,转过身,几乎是逃一般地朝着书房外走去。
裙摆扫过门槛时,还差点绊到廊下摆放的青瓷盆栽,那盆栽里种着一株兰草,是她上个月刚移栽的,此刻被裙摆带得晃了晃,几片叶子轻轻颤动。
她慌乱地稳住脚步,也顾不上看兰草有没有被碰坏,便加快速度穿过庭院。
廊下的丫鬟看到她这般模样,连忙迎上来,小声问:“小姐,您怎么了?脸这么红?”
蔡琰却只是摇了摇头,红着脸快步走过,只留下丫鬟站在原地,一脸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
看着女儿逃也似的背影,蔡邕忍不住捋着胡须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他深知女儿的脾性,若是真的看不上刘度,方才听到自己说打扮见大将军时,定会当场皱起眉头,或是找借口推脱,绝不会这般羞怯顺从。
如今女儿没有反驳,反而红着脸答应,显然是在听闻刘度的事迹后,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好感,甚至是看对眼了。
这般猜想,让蔡邕的心情愈发畅快,连之前因担心请不到刘度而产生的焦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正笑着,忽然想起一事,眼中又多了几分期待。
除了要给女儿说媒,今晚还有一件更让他上心的事,从刘度口中套出几句诗词!
他至今清晰地记得,之前那次散朝后,跟刘度闲谈时他做出的那首诗。
当时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是着了火一般,刘度望着晚霞,随口便吟出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蔡邕当时站在德阳殿外,只觉得那句诗豪迈大气,有吞吐天地的气度,比那些堆砌辞藻、无病呻吟的靡靡之音强上百倍。
这些日子,他时常把这句诗拿出来品味,有时在书房批注古籍时,会突然停下笔,轻声吟诵;
有时在庭院里散步,也会不自觉地念出声。
他还特意在竹简上抄录了这句诗,旁边注上了自己的赏析:
“此句气象雄浑,有汉家大将之风,非胸有丘壑、心怀天下者不能作也。”
越读,他越觉得意犹未尽,心里总盼着能再从刘度口中听到更多这般佳作。
说起来,他这般费尽心机地结交刘度,未必全是为了女儿的婚事,或许,对诗词的渴望,比女儿的婚事更让他上心。
毕竟女儿的婚事还有商量的余地,若是刘度看不上女儿,他还能再为女儿寻其他人家;
可像刘度这般既能领兵打仗、安定一方,又能出口成诗、才情出众的奇才,若是错过了,日后再想听到这般好诗,可就难了。
他这辈子浸淫文坛,见过的才子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像刘度这样,能将武将的豪迈与文人的雅致融于一身的人。
想到这里,蔡邕连忙转身,对着刚走到书房门口的老管家喊道:“管家!你且回来!还有要事吩咐!”
老管家刚要去后院吩咐厨下准备宴席,听到蔡邕的呼喊,连忙折返回来,躬身行礼道: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老管家跟着蔡邕几十年了,从未见蔡邕这般高兴过,连声音都比平时响亮了几分,他也跟着兴奋起来,腰弯得更低了些。
“今晚招待大将军,务必隆重,万万不可怠慢!”蔡邕走到管家面前,细细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