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愚见,无论是神只慈悲,庇佑一方水土,还是我等凡夫俗子,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繁衍生息,其最终、也是最根本的意义,或许并非为了追求某种虚无缥缈的‘格调’,也并非为了固守某种可能已然僵化的‘传统’。”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随后,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黄钟大吕,带着宣誓般的庄重与力量,清晰地响起:
“神只存在的意义,在于让信奉他的信徒,能过得更好。”
一句话,简单,直白,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任何深奥的引用。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轰然砸在孔正那被经史子集填满的心头,也重重地回荡在每一个听到的人的灵魂深处!这简直是对传统神人关系中“敬畏与祈求”模式的颠覆性解读!隐匿在空中的土地公王富贵,神魂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灵光劈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朝霞般绚烂的光彩,他喃喃自语:“让信徒……过得更好……” 杜康在酒壶中,那慵懒的虚影也微微坐直了身体,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真正意义上、带着无尽感慨与赞赏的笑容。
“过得更好,不仅仅是仓廪实、衣食足,也不仅仅是身体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林晓枫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能够浸润人心的、温暖的感染力,“它还包括,身心疲惫时,能有一碗热汤、一句问候、一份慰藉,抚平辛劳;心中愁苦郁结时,能有一个宣泄的出口,能得到一丝温暖的疏导,看到乌云背后的金边;在日复一日看似平凡的生活中,能有点滴的欢愉作为点缀,能有所期待,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意被珍惜,付出的努力被看见,存在的价值被认可!”
他猛地转过身,手臂有力地指向身后的人群,指向那因为激动而抹着眼角的王奶奶,指向那憨厚笑着、不住点头的王大牛,指向每一个眼神发亮、脸上洋溢着希望光彩的村民。
“我们的酒,或许在您看来,工艺简单,口感粗糙,不值一提。但它能让备受失眠折磨、夜不能寐的老人,因为一杯‘凝露酒’,获得一夜珍贵安稳的睡眠,脸上重现安宁;它能让我们这个曾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有些贫瘠的村子,因为共同酿造、共同分享这份‘快乐’,而凝聚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变得富裕,让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多了肉腥,让孩子们穿上了新衣,让每一个黎明都充满了实实在在的盼头;它能让每一个品尝它的人,无论贵贱,无论修为高低,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刻,也能暂时放下肩头的重担和心中的烦忧,感受到最纯粹、最质朴的快乐,记起生活原本该有的模样。”
他的声音逐渐升高,情感如同积蓄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奔涌的出口,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与磅礴的生命力量:
“如果,让信奉您的信徒生活得更好、心有所安,不是神只应行的正道; 如果,让一个村子摆脱贫困落后、充满活力与凝聚力,不是发展的正道; 如果,让每一个凡人脸上,能因为生活的改善和心灵的满足,而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是教化的正道——”
林晓枫猛地挺直了那尚显单薄却蕴含着无穷韧性的脊梁,目光如两簇燃烧的火焰,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陷入巨大思想冲击的孔正,问出了那个最终的问题,那个他用自己的行动、用桃源村的蜕变,已经给出了无声答案的问题:
“那么,请问神使大人——” “什么,才算是这天地间,最大的‘正道’?!”
“难道,那些冰冷的数字报表、那些束之高阁的僵化教条、那些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所谓‘雅堂’,比这活生生、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比这实实在在、触手可及的安居乐业,比这温暖人心、照亮生命的最朴素笑容,更配称之为——‘道’吗?!”
话音落下,余音袅袅,仿佛在广场上空盘旋不去。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面红耳赤的驳斥,只有一番源于生活、归于本心的平静而有力的陈述,和一个足以振聋发聩、直指道心的终极提问。
孔正彻底怔住了,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像。他看着林晓枫,看着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透彻、坚定与光芒,看着他身后那些因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而激动得眼眶发红、喉咙哽咽、不住用力点头的村民。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木桶中淡金色的酒液,不再是简单的饮品,而是化作了滋润干涸心田的甘霖,化作了连接人心的温暖纽带;那曾经被他斥为“胡闹”的欢快广场舞,不再是毫无章法的乱动,而是生命力最原始、最蓬勃的绽放与欢歌;那图表上飙升的数据,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无数张满足笑脸、无数个改善生活的瞬间汇聚成的、有温度的幸福洪流。
他一直坚守的“道”,那由无数经典文字精心构筑的、威严、肃穆、秩序井然的“道”,在这一刻,与眼前这鲜活、温暖、充满了泥土气息与生命活力的“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碰撞。
哪一个,更接近“道”的本源?是滋养万物的大地,还是描绘大地的图卷? 是束之高阁、需要仰望的经典,还是温暖陋室、照亮归途的灯火? 是香火缭绕中、威严肃穆的供奉,还是田埂巷陌里、发自内心的满足笑容?
他发现自己无法立刻回答林晓枫的问题。他的信仰基石,他赖以立身的认知体系,受到了自他开启灵智以来,最强烈、最根本的一次冲击。那坚不可摧的外壳,已然出现了裂痕。
而全场所有人,无论是评委、村民还是外乡客,都屏息静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等待着这位代表着“正统”与“权威”的文曲星神使,会如何回应这来自乡野少年、关乎“道”之根本的沉痛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