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集团举办的慈善酒会在湾仔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宴会厅举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闻名世界的维多利亚港夜景,霓虹璀璨,流光溢彩,勾勒出港岛作为亚洲金融中心的繁华与野心。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西装革履的商界巨贾、打扮入时的名媛贵妇、以及一些时常在电视新闻上出现的政界面孔,手持香槟,低声谈笑,构建着这个城市顶层的权力与社交图谱。
黄天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他太年轻,面孔也过于陌生。尽管有方敏婷提前打点,何倩婷多方引荐,但在一些人看来,这个来自新界的“乡下议员”,更像是某个家族推出来见世面的晚辈,或是靠着女人关系混进场的“靓仔”。
何倩婷挽着黄天的手臂,巧笑嫣然,周旋于几位银行家和实业家之间,言谈间不经意地透露黄天与内地某些实力派人物“关系匪浅”,以及在新界土地问题上“颇有根基”。这些模糊却引人遐想的信息,成功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
黄天则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话不多,但每每开口,总能切中要害。无论是谈及新界北部的未来发展潜力,还是对中小型企业融资难问题的见解,都显得逻辑清晰,数据扎实,与他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
“黄先生对经济议题很有见地。”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某华资地产商的副总裁,略带审视地看着黄天,“不过,政治不光是经济,尤其是新界,宗族、乡事,盘根错节,很考验手腕。”
黄天举起酒杯,向他微微致意,语气平和:“陈生说得对。正因为了解其中的复杂,才更觉得需要引入新的发展思维,平衡各方利益,不能让固有的藩篱,阻碍了进步。根植传统,方能面向未来。”
不卑不亢,既承认了宗族背景,又巧妙地将之转化为“根植传统”的优势,同时突出了“面向未来”的改革者形象。
那位陈副总裁眼神闪烁了一下,首次露出了些许认真的神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显然将黄天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夸张的笑声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定制西装,头发金黄,身材高大的鬼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大约四十多岁,脸颊泛着酒精带来的红晕,碧蓝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正是政务司的副秘书长,查理斯·霍顿。
他的目光扫过场中,很快落在了黄天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说道:“哦?这位就是新界那位最年轻的议员候选人,黄天先生吧?真是……年轻有为。”
他特意在“年轻”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周围的随从和几个依附于英资的华商配合地发出低低的哄笑。
何倩婷眉头一皱,就要开口,却被黄天用眼神轻轻制止。
黄天转过身,面向查理斯,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霍顿先生,你好。”
查理斯走到近前,一股混合着古龙水和雪茄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带着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商品。
“黄先生,我听说你的竞选口号是‘新界新希望’?”查理斯语速不快,却带着刺,“很有意思。不过,新界的希望,难道不是在于更好地融入由成熟规则构建的现代商业体系吗?我很好奇,你所谓的‘新希望’,是建立在那些……嗯……古老的宗族规矩上,还是建立在港府和伦敦制定的法律基础上?”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充满了陷阱。无论回答倾向于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方,或者坐实他“立场不稳”、“观念落后”的指控。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目光都投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方敏婷在人群外围,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眼神担忧。
何倩婷则抿着红唇,眼神冷了下来。
黄天静静地看了查理斯几秒,忽然笑了。那不是愤怒的笑,也不是尴尬的笑,而是一种带着些许怜悯和了然的轻笑。
他同样用粤语回答,声音清晰,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清:
“霍顿先生,法律是准绳,是底线,它规定了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但一个地区的希望,来自于生活在那里的人,他们对未来的期盼,以及他们是否相信,通过努力能够实现这份期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的面孔,最后重新落回查理斯脸上。
“无论是港府的法律,还是伦敦的规则,其最终目的,不也应该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生活得更好吗?我所理解的‘新希望’,是让新界的年轻人不必离乡背井就能找到好工作,是让那里的老人家能安享晚年,是让每一个守法经营的商户都能看到前景。”
“至于宗族……”黄天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力量,“它是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承载着人情与乡土。我们尊重传统,但更懂得与时俱进。在我看来,将传统视为阻碍,或者将外来规则奉为圭臬,都是片面的。真正的智慧,在于找到一条符合我们自身情况的发展道路。”
“毕竟,”黄天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片土地,终究是我们华人的家园。这里的规矩,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理应是为了生活在这里的绝大多数华人谋福祉。您说对吗,霍顿先生?”
他没有直接反驳查理斯关于法律基础的质疑,而是巧妙地将话题拔高到“人的福祉”和“本土适应性”上,最后那句“华人的家园”、“华人的规矩”,更是绵里藏针,直接戳破了查理斯话语中隐含的殖民者优越感。
查理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黄天的话站在了道德和民意的制高点上,滴水不漏。
周围一片寂静。那些原本带着戏谑目光的人,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很有趣的观点。”查理斯最终挤出一句话,脸色有些难看,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小小的风波平息。
何倩婷立刻贴近黄天,低声道:“解气!这个死鬼佬,总是那么目中无人。”
方敏婷也走了过来,眼中带着赞许和一丝放松:“应对得很好,阿天。这番话传出去,对我们争取中间选民,尤其是那些对殖民政府有所不满的市民,会很有利。”
黄天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应付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他抿了一口杯中早已不再冰凉的香槟,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璀璨而复杂的夜景。
怡和洋行的小动作,政务司鬼佬的刁难,和联胜的试探……
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他想起白天在祠堂前,那山呼海啸般的“天哥”。
想起蓝星记忆中,未来二十年的风起云涌,经济浪潮,科技变革,乃至国际格局的变迁。
宗族的力量,是他起家的基石,让他有了在这个世界初步立足的底气。
红颜与智囊,是他拓展势力的羽翼,帮助他在光鲜与阴暗的规则间游走。
而脑海中那份超前的记忆与知识,才是他真正敢于说出“这世界,终究要听我们华人的规矩”这句话的,最大底牌。
接下来的路,他会一步步,走得比所有人想象的更稳,也更远。
酒会依旧喧嚣,维多利亚港的灯火依旧辉煌。
但黄天知道,属于他的时代,正随着新界祠堂前那一声声呐喊,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