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槐树叶拍在窗棂上,我蜷在谷一阁的藤椅里,吧嗒着烟斗琢磨今晚该炖点温补的羊肉汤。阿呆正蹲在门槛边,用树枝逗弄阿彩,那黑红相间的猫弓着背扑咬,惊得一旁打盹的来福抬起头,耷拉着的红舌头在寒风里一颤。
木门被撞开,裹挟着满院枯叶的冷风灌进来。小林跌跌撞撞冲进来,运动裤沾满草屑,卫衣皱得像咸菜干,额角的汗混着枯叶碎屑往下淌,在青白的脸上划出几道泥痕。他眼神里翻涌着惊惶,跟逃荒一样。
谷老师!求您!他的手指死死揪住我道袍下摆,骨节泛着青白。
我搁下烟斗,指了指烧着炭盆的矮凳:慢慢说,先暖暖身子。
小林瘫坐下去,牙齿打着战:半个月前在寝室,我正打游戏,突然眼前一黑......他喉结滚动,等醒来就在医院了,同学说我口吐白沫,手脚抽搐。ct、脑电图全做了,医生说我身体跟没事人一样。他压低声音,可昨晚睡觉,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怪声,床单被汗浸得能拧出水......
阿呆凑过去,鼻尖还沾着灰:小林哥,你晕过去的时候能看见光吗?
都翻白眼了还看什么!小林瞪他一眼,转头望向我,谷老师,我是不是撞邪了?
我没急着搭话,先冲阿呆喊:把龟壳和铜钱取来,先断断病源。
阿呆麻溜地抱来黄布和龟壳,我铺开布巾,让小林亲手摇卦。铜钱在他颤抖的手里叮叮当当响了六次——两个背,一个背,一个背,两个背,两个背,一个背——最终定出山风蛊卦象。我指尖摩挲着龟壳纹路,眉头微微皱起:《易经》有云山下有风,蛊,根基不稳。世爻临官鬼,病在身;应爻居天位,主头部。敲了敲卦盘,你上次发病可是辰日或酉日?
八月三号!小林答得飞快。
正是甲辰日。我指着卦象上的爻位解释,世爻酉金逢冲需遇合,应在辰土,这是实症,不是虚邪。见他脸色发白,又补了句,不过具体是啥毛病,还得摸摸脉才准。
说着我伸过手,让小林把腕子搭在脉枕上。指腹触到他脉搏的瞬间,就觉着手下虚浮如游丝,时快时慢,典型的阳气虚耗、风痰内扰之相。再抬眼打量他,眼眶发青,下颌线藏在松弛的皮肤里,一看就是常年窝着不运动的模样。
平时常锻炼吗?我收回手问。
小林挠着乱发,露出后颈的汗渍:体育课都懒得去,要么窝在寝室打游戏,要么追剧......
这就对了。我指尖在桌沿敲了敲,《黄帝内经》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你整日不见天光,阳气耗散,才给病邪可乘之机。我能断出是风痰扰头,但开方得找老中医——这是老祖宗的规矩,郎中只诊脉开方,绝不卖药;棺材铺只做寿材,不打家具也不缝寿衣,一行有一行的本分,得给别人留口饭吃。
小林愣了愣:可您懂这个,直接开方不是更方便?
方便是方便,可越界了。我指了指窗外的槐树,巷口张记药铺只抓药不诊脉,对门李木匠只做桌椅不碰寿材,大家各守各的地界,日子才安稳。现在人不一样了,只要能赚钱,恨不得把整条街的生意都包了,哪还管什么行规。
阿呆突然插话:师傅,上次那个穿西装的老板,不还说要请您顺带看风水、选办公室,再帮他孩子取名吗?
我没应。我笑了笑,术业有专攻,我守好这谷一阁的卦摊就够了。你看那些阔太太,明明用着上万的面霜,偏要直播卖九块九的护肤品,眼神里全是嫌弃,这不就是越界?老话说伐冰之家,不畜牛羊,家境好的人家都不跟牧民争利,何况咱们普通人。
小林似懂非懂地点头:我妈今早还说要带找她认识的老大夫,那我明儿就去!
隔天傍晚,小林又撞开了卦馆门,这次身后跟着个拎布包的中年妇女,眉眼跟他有七分像,该是他母亲。小林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药方,脸上又急又慌。
谷老师!您说得太对了!他把药方递过来,老中医一搭脉就说我是风痰上扰,开的药里有蜈蚣、蝎子,还说要根治得用羚羊角和牛黄......
林母赶紧上前,从布包里掏出几个温热的鸡蛋塞给阿呆:小伙子,多亏你们老师指点。这大夫是我远房舅公,不是自家人,绝不会说这些。
我扫了眼药方,指尖敲了敲桌面:羚羊角、牛黄比黄金还贵,现在市面上真货少,更要紧的是——这方子不能往外说。见小林一脸诧异,我又道,一是贵,寻常人家拿不出这钱;二是人心难测,万一治好了,有人反手举报大夫用珍稀药材,人家就得蹲大牢。
怎么会有人这么做?小林攥紧药方,语气发颤。
前两年有个老板找我看风水,赚了钱就翻脸,说我让他种的石榴树招晦气我叹了口气,现在过河拆桥的人多了,好些中医都不敢管疑难杂症。
小林沉默半晌,突然抬头:谷老师,您昨天说的,是不是跟家族有关?我表姐也是癫痫,去年掉在老家旱厕没了......这是不是诅咒?
我往烟斗里添了勺烟丝,火星亮了亮:你知道疯牛病吗?学名叫朊病毒,能藏在基因里传几代。老辈人讲口腹之孽,要是祖上遭过饥荒,吃过不该吃的东西,这病根就像种子埋在血脉里。
林母的手猛地一抖,布包里的药包掉在地上。小林盯着炭盆里的火苗,声音发哑:我奶奶说过,老家山西民国时闹过饥荒......难道说......
这话没科学依据,咱们私下说说,别往外传。我赶紧圆话,你先按方子吃药,多晒太阳多跑步,把阳气补回来。
临走时,小林捧着药方回头:谷老师,我一定好好锻炼,绝不会让表姐的事儿再发生。
我望着他单薄的背影融入夜色,阿彩跳上案几,爪子将铜钱拨得叮当响。阿呆抱着鸡蛋凑过来:师傅,要是人人都守着本分,是不是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可不是嘛。我望着墙上的《易经》挂画,就像这卦,山下有风本是乱象,可要是各行守好本分,风也吹不散根基。槐树在风中簌簌作响,几片枯叶飘进卦馆,落在山风蛊的卦象上。
《黄帝内经》有云:“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此乃中医养生之精髓,亦与扁鹊见齐桓公的典故遥相呼应——扁鹊三劝桓公治“腠理之疾”“肌肤之疾”“肠胃之疾”,皆因桓公轻视未发之病,终至“病入骨髓,司命之所属”。这恰如西医诊疗之局限:多聚焦“已病”,需待病灶成形、症状显着,方能通过仪器检测辨识;而身体早期潜藏的虚浮、气弱等“未病”信号,往往难以捕捉。
“未病”之根,多在生活失衡。若气血虚浮、阳气不足,便需循“天人相应”之理,借自然之力调补——《庄子》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阳光乃天之阳气所聚,多晒日光可助人体升阳散寒;运动则如地之生机勃发,《吕氏春秋》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适度活动能通经络、行气血,驱散体内郁滞之湿气,恰是改善虚浮之态的良方。
养生无定法,惟“适己”为要。昔年孔子论饮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却也因材施教,可见养生需随人而异。
如晨起洗头一事:若体质强健、阳气充沛,我经常说“老夫火力壮”,晨洗无伤大雅;若本就气虚畏寒,晨起湿发遇风,易致寒湿侵头,引发头痛,此时便需改弦更张,如晚间洗头待干再寝,方合“避邪就正”之道。
《周易》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养生亦然。当身体发出不适信号——如头疼频发、精神倦怠,便需反观生活习惯:是否贪凉饮冷?是否久坐不动?是否作息颠倒?若能及时调整,如戒晨洗之弊、增日晒之益、添运动之效,便是“改习惯即改命”。毕竟,养生非求玄虚之术,而是在细微处顺应身心规律,让每一个选择都成为滋养生命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