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槐树下给来福换药,它被老鼠咬伤的腿已经结痂,红舌头耷拉着舔我的手背。阿呆突然举着手机冲过来,差点撞翻晾在绳上的艾草,师傅!李学姐出事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条新闻:中医药大学实习生李某违规使用附子致人昏迷。配图里李姑娘苍白着脸站在医院走廊,怀里还抱着那本翻旧的《雷公炮炙论》。我烟锅猛地磕在石凳上,惊得阿彩从书架顶跳下来,黑红的毛炸开一团。
说是按古书用了生附子......阿呆声音发颤,现在家属闹着要告她非法行医。
桃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晃,我盯着视频里混乱的急诊室画面。李姑娘明明借走书时,我反复叮嘱过无制之毒谓之毒,有制之毒谓之药,她怎会......
傍晚时分,李姑娘出现在谷一阁门口。她的白大褂皱巴巴的,眼下青黑得像涂了墨,手里的蓝布书边角都磨毛了。谷老师,我......她嘴唇哆嗦着,突然扑通跪下,来福吓得地躲到我身后。
我把她拽起来,烟味裹着叹息散在暮色里:《黄帝内经》讲治病必求于本,你可知错哪儿了?
病人心衰垂危,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她眼泪砸在书页上,家属听说我懂中医,求着让我开方。我想着《伤寒论》里的四逆汤能救命......她声音哽咽,按古书用甘草水浸了生附子七天,可药刚喂下去,人就昏迷了......
阿彩突然跳上石桌,爪子按住她翻开的书,正好停在附子炮制那页。我指着发黄的纸页:你看清楚,古代附子采挖后要去皮脐,现在药材市场的生附子带皮带须,毒性根本不一样!而且野生种和人工种的生物碱含量,早不是一码事!
阿呆捧着刚熬好的薄荷茶,手一抖洒了半杯:那......那现在咋证明学姐是好心?
李姑娘抹了把脸,从书包掏出张纸条:走廊尽头有摄像头,但医院说资料不能随便调。她攥紧拳头,报警后警察说需要立案才能查,可家属咬定我是故意害人......
夜风卷着槐花香撞进院子,阿彩一声,爪子在书角划出细痕。我往烟斗里填着烟丝,想起上个月药商送来的附子饮片,指甲掐下去连个印子都没有——真正炮制到位的附子,该是断面如角质,入口微麻而不刺。
《道德经》说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我吐了口烟圈,你空有救人的心,却没留个凭证。但这事必有转机。我盯着她眼下的青黑,明日一早去派出所,就说要提供新证据。
三天后的晌午,李姑娘跌跌撞撞冲进院子,手里攥着部旧手机。她眼下青黑未褪,却笑得满脸是泪:谷老师!证据找到了!她打开手机,视频里画面晃动,背景正是医院走廊。
画面里,李姑娘正红着眼眶推辞:我只是学生,真的没把握......求你了!西医说没救了!家属突然跪地磕头,死马当活马医,出了事绝不怪你!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画面外传来快拍下来的喊声。
是隔壁病房家属拍的!李姑娘声音发抖,他们本来想发网上看热闹,听说我被冤枉,偷偷把视频给了我。她抹了把脸,结合走廊监控,警察说这属于医患自愿行为,不算医疗事故!
我望着她手里的旧手机,又看看桌上的《雷公炮炙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你救人没错,错在不知人心复杂。我翻开附子那章,指着发黄的书页,就像这炮制之法,光守着古书不行——古代用井水浸药,现在自来水含氯,药性早变了。
阿呆挠着头凑过来:那以后遇到这种事,难道只能见死不救?
我敲了敲他的脑壳:《周易》说穷则变。救人要救,可先得学会保护自己。转头看向李姑娘,你不是想做实验?就从对比野生种和人工种的附子开始。但记住——我顿了顿,烟锅在石桌上磕出声响,医道如行舟,既要掌好古法的舵,也要防着现世的浪。
阿彩叼着片嫩绿的桃叶跳上石桌,放在李姑娘颤抖的手上。来福也凑过来,红鼻子轻轻拱着她的裤脚。夕阳穿过槐树叶,在《雷公炮炙论》的木刻字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些百年前的文字,此刻仿佛也在微微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