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椅被我坐得吱呀响,烟斗里的烟丝明明灭灭,阿彩蹲在石桌上,爪子正拨弄着来福叼来的槐树叶。阿呆趴在门槛上描红,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墨汁溅在蓝布衫上)
手机在石桌上震起来的时候,阿彩叫着扑过去,爪子把屏幕拍得全是爪印。是那个叫的姑娘发来消息还附了几张九宫格照片——好家伙,屋里门框上挂满红绳串着的铜钱,像极了过年时家家户户挂的腊肠。
师傅!这姐姐发啥好东西了?阿呆扔下毛笔凑过来,脑袋差点把茶碗撞翻。我把手机转过去,他瞅了两眼就咋呼起来:乖乖,这挂得比咱们谷一阁过年贴的春联还热闹!
我敲了敲烟斗,烟灰簌簌落在青石板上:让她发张细节图。消息刚发出去,姑娘秒回了段语音,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得意:谷大师,这是我师伯亲手布置的五帝钱阵!花了一万块呢,说是能镇住宅子的晦气!
放大照片的瞬间,我差点被烟呛着。铜钱上的乾隆通宝四个字写得东倒西歪,锈迹浮在表面,明眼人一看就是拿酸水泡过的假货。正想开口,阿呆突然指着屏幕喊:师傅,这铜钱咋和您抽屉里的不一样?您那些摸着沉沉的,还带包浆!
这丫头让人坑惨了。我对着烟斗猛吸一口,转头给姑娘发语音,丫头,知道为啥老辈人用五帝钱镇宅不?《易经》讲究天圆地方,铜钱外圆内方,聚的就是天地正气。真五帝钱得沾国运。
阿呆突然从屋里抱出本《钦定协纪辨方书》,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艾草掉出来:师傅!书里说铜钱要承阴阳之德,纳日月之光
算你小子没白翻书。我翻到做记号的那页,可现在为啥都推小五帝?还不是因为清朝铜钱存世量大,造假成本低!大五帝里的秦半两厚实,汉半两轻薄,没点眼力根本分不清。就因为卖不上价,那帮子商人可劲儿踩。
消息框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紧接着跳出的长语音让我握着烟斗的手猛地一抖。姑娘语气亢奋得像是三伏天的蝉,字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谷大师,您有所不知!我师伯可是有通天的本事,当年在终南山闭关三年,出来就能化凡为仙、点石成金!这些铜钱看着普通,可经过他老人家做法,连泰山石敢当都比不上!他和我师傅最擅处理阴事,隔壁村王奶奶家孙子撞邪,就是他们出手给镇住的!”
阿彩弓着背发出“嘶哈”声,爪子在石桌上抓出五道白痕。阿呆凑过来时打翻了砚台,墨汁在青石板上洇出团乌云:“师傅,这...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我深吸一口烟,烟圈在夕阳里扭曲成团:“丫头,《抱朴子》里讲‘夫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真有通天本事的人,早该参透‘道法自然’的道理。若是随便拿假货就能改天换命,那老天爷的规矩,岂不成了儿戏?再说处理阴事讲究‘以正驱邪’,靠的是浩然之气,哪是几串假铜钱能糊弄的?”
发送完语音,手机几乎立刻就震起来。姑娘发来段模糊的视频,画面里烟雾缭绕,个穿道袍的人举着桃木剑在空中乱划,背景音里全是叮铃哐啷的铜钱声。“您看!这是师伯上个月做法的现场,当场就让瘫痪三年的张婶站起来走路了!还有李家闺女被脏东西缠身,也是我师傅用铜钱阵给驱走的!”
阿呆踮着脚瞅完视频,憋红了脸:“师傅,那桃木剑的穗子跟集市上卖的扫帚须子一模一样!而且您瞧他手腕子上的金表,反光都晃眼睛!”
我盯着视频里那人袖口露出的金表反光,喉咙发紧。外头的风突然大起来,卷着槐树叶啪嗒啪嗒打在手机屏幕上。正要打字,姑娘又发来句:“师伯说您这是‘着相’,执着于真假,反倒参不透大道!处理阴事靠的是心诚则灵,他的铜钱阵连阎王爷的簿子都能改!”
阿彩突然扑到我肩头,尾巴重重甩在手机上。我望着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想起《金刚经》里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却觉得此刻这话烫得慌。烟斗里的烟灰簌簌落在道袍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小点。
我对着手机叹了口气,把烟斗在石桌上磕了磕,火星子溅在阿彩蜷着的爪子边。转头瞥见阿呆抱着《钦定协纪辨方书》凑过来,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艾草掉在石桌上,这小子鼻尖还沾着块墨渍。
师傅,这姐姐咋就不信您呢?阿呆蹲下来,圆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这些铜钱看着就跟道具似的,哪能镇宅?
我笑着指了指他怀里的书:你不是刚在书里瞅见古钱纳阴阳之气见他眼睛一亮,我翻到做记号的那页,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真正的五帝钱,要么是秦汉大五帝的半两、五铢,那是华夏开疆拓土、国运蒸腾时铸的;要么是清朝小五帝,顺康雍乾嘉,赶上封建王朝最后一波兴旺气数。这铜钱外圆内方,圆是天,方是地,中间方孔就是贯通天地的气眼。
阿彩突然跳起来拍了拍手机屏幕,爪子在姑娘发来的假铜钱照片上踩出梅花印。我敲了敲她毛茸茸的脑袋,接着说:这些铜钱打从铸出来,就带着朝廷印信,顶着一国气运。它们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经万人手、过万家门,沾着世道兴衰的烟火气。《易经》里讲天地氤氲,万物化醇,正是千万人的运势日夜温养,才把凡铜炼成了能通天地的灵物。
就跟咱们用真硬币起六爻一个理儿!阿呆突然拍了下大腿,惊得来福从桌底钻出来摇尾巴,硬币得是国家铸的,带着华夏气数,往上接天命,往下连人运,铜钱就是立着的地基!
算你开窍了。我弹了弹他脑瓜崩,指着屏幕里歪歪扭扭的假铜钱,假的呢?不过是拿废铜刻字,没经过国运淬炼,没沾过人间烟火,就算画满符、念破经,也是无根的浮萍,能借来半点灵气?
阿彩叫着在我腿上蹭了蹭,阿呆挠着头嘿嘿笑,远处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筛下满地铜钱似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