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正坐在树下擦烟斗,烟锅里的火星明灭间,阿呆突然从巷口冲进来,草帽歪在脑后,脸上沾着块泥:“师傅!护城河那边围了一堆人,有个姑娘要跳河!”
我往烟斗里压了压烟丝,没急着起身:“别去看热闹。”阿呆瞪大了眼睛:“可人命关天……”我敲了敲烟斗:“《太上感应篇》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姑娘若与咱们无缘,强行插手,怕是要折损福报。”阿彩“嗷呜”叫了一声,跳上窗台盯着外头,爪子把纱窗挠得沙沙响。
后来听街坊说,当时河边有个小伙脱了外套就要往下跳,被同行的朋友死死拽住:“你忘了短视频里那个忘恩负义的?救人反被拖下水!”小伙急得红了眼,可朋友咬着牙不松手:“她自己寻死,咱们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
这话糙,理却不糙。就像有人触电,伸手去拉只会一起遭殃;渡人先得自渡,连自己都站不稳,怎么救得了别人?
当夜起了场怪风,吹得槐树叶子簌簌往下掉。阿彩蜷在我脚边,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阿呆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坐起身问:“师傅,要是那姑娘真是被邪物缠着,咱们不出手,是不是……太狠心了?”
我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月光,摸出烟斗却没点火:“你还记得李记包子铺的老板娘吗?前年她儿子出车祸成植物人,她跪在门口三天三夜,我用十年阳寿替孩子挡了劫。现在呢?那小子又赌又漂,老板娘现天天以泪洗面。”我顿了顿,“因果就像老树根,盘根错节的,看着是救了眼前,说不定往后要长出更多孽债。”
阿呆似懂非懂地点头,刚要躺下,外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来福“汪”地叫了起来。阿彩弓着背窜到窗边,爪子拍得玻璃“砰砰”响。我心头一紧,推开窗就见个黑影蜷在谷一阁墙根下,借着路灯,赫然是白天河边那个差点跳河救人的小伙!
他额头渗着血,胳膊上青紫一片,见我出来,挣扎着爬起来:“大师……救救我……”阿呆赶紧跑过去搀扶,我掏出罗盘,针尖发疯似的乱转——小伙周身缠绕着和跳河姑娘同款的黑气,只是更浓更凶。
扶着人进了屋,我盯着他手腕上不知何时戴上的玉珠,冷声问:“这东西哪来的?”小伙哆嗦着说,前天在门口检的。阿彩突然跳上桌子,冲着玉珠龇牙发出低吼,爪子一挥就把珠子拍进了火盆。火苗“轰”地窜起半人高,烧出一股焦糊味,还夹杂着腐肉的腥气。
“怪不得!”我一拍大腿,“那玉珠本就是招魂引煞的邪物,姑娘死后怨气不散,缠着你索命!”小伙“扑通”跪下,额头磕得地板直响:“我就是不甘心……我明明能救她的!”
阿呆急得直搓手:“师傅,咱们救救他吧!”我望着小伙印堂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气,又看看自己掌心渐渐变淡的福纹,想起白天那句“各人因果各人了”。可小伙通红的眼眶,让我又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时总觉得能凭一身本事逆天改命。
“取朱砂、桃木剑。”我咬牙道,“但丑话说在前头,这劫太重,我只能尽力,保不保得住,看你造化。”画符时,我明显感觉笔尖发沉,每一笔都像在透支体力。阿彩蹲在桌角,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咕噜声。
桃木剑刚贴上小伙后背,外头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黑影从他口鼻中钻出,竟是那个跳河姑娘的模样,只是浑身湿漉漉的,指甲长到蜷曲:“我不好过,谁也别想活!”阿彩“嗷呜”扑上去,和黑影扭打在一起,皮毛炸得竖起。
……
一番缠斗后,姑娘的黑影渐渐透明,消散前突然冷笑:“你们以为救得了他?这玉珠本是我陪葬的,沾过的人都得……”话没说完,彻底消失在雨夜里。小伙瘫在地上,大汗淋漓,黑气倒是散了。
“师傅,他手腕上的玉珠……”阿呆突然指着火盆,里头只剩一摊黑灰。可我分明记得,小伙进门时手腕上是有带玉珠的。
小伙喘着粗气,抹了把脸:“我不贪什么玉珠……我就是后悔……”他红着眼圈说,姑娘沉水后,他整夜睡不着,总觉得是自己没跳下去才害死了人。“她临死前看我的眼神……像是在怪我……”
我盯着他印堂残留的黑气,突然想起《聊斋志异》里写的“鬼善附人心结”。这姑娘生前被网贷和情伤逼到绝路,本就怨气深重,死后更是盯上了心怀愧疚的人——她欺软怕硬,专挑心存善念却自我苛责的人下手,把他们的自责当成索命的桥。
“她不是怪你,是在找替死鬼。”我把符纸塞进他手里,“你这不是自责,是中了她的圈套。”去年邻村就出过类似的事,吊死的媳妇夜夜缠上劝她想开的邻居,只因那邻居说了句“再想想办法”。
阿呆递过茶水,小声问:“师傅,那她为啥不去缠别人?”
“因为善念最容易被利用。”我敲了敲烟斗,“就像有人落水,你扔救生圈是善,可若因此被拽下水,这善就成了劫。这姑娘生前就忘恩负义——借了网贷不还,骗了感情还倒打一耙,死后更是把别人的犹豫当成了索命的由头。”
小伙猛地抬头:“怪不得……我朋友说她欠了好多人的钱,还四处说别人坏话……”
阿彩蹲在窗台上舔毛,爪子上沾着的黑血渐渐变干。我望着屋外的雨幕,想起《太上感应篇》里“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这姑娘的劫数,何尝不是自己招来的?可她死后还要拉人垫背,这份恶意,比河里的阴气更重。
“记住,莫因善念成心魔。”我拍了拍小伙的肩膀,“你想救人是好意,但也要先保住自己。就像老话说的‘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帮别人?”
我随既拿出一串大五帝钱让小伙拿走挂卧室门上。
小伙走后,阿呆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发呆:“师傅,那要是以后再碰上这种事……”
“以后?”我重新点着烟斗,烟圈在雨夜里散开,“先看好自己的心结。阿彩,过来。”黑猫跳上我的膝盖,绿眼睛在火光里亮晶晶的。“你看阿彩,它扑向黑影时从不犹豫,因为它没执念——救人是本能,不是负担。”
来福叼着骨头凑过来,尾巴扫过地板上的黑灰。护城河的水还在涨,可我知道,有些因果,从来不是河水能淹没的。那姑娘的恶意也好,小伙的自责也罢,终究是人心在作祟——善念若被执念捆绑,便成了邪物的桥梁;而真正的慈悲,该像谷一阁门口的桃树,开花结果,却不被果实压弯了枝。
我望着护城河方向的薄雾,点着烟斗:“《周易》说‘穷则变,变则通’。下次若见这玉珠,不碰、不救、不追查,直接用桃木灰盖住——有些因果,断得干净,才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