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告诉我北方的夏天比南方要凉快?这日头毒得柏油路都直冒热气。
我窝在谷一阁里,叼着烟斗翻《淮南子》,正琢磨苟利于民,不必法古这句,就听阿呆吭哧吭哧擦完桌子,凑过来嘟囔:师傅,今儿指定又是白板开张?
我刚要骂这小子乌鸦嘴,心里突然闪过个念头——要不真把卦馆改成猫咖?阿彩成天在柜台上打瞌睡,没准还能招揽些客人。正胡思乱想着,外头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进门的女人个头不高,整个人缩着肩膀,眼神像受惊的麻雀似的乱转。您...您就是谷大师?我跟王小丽是同学,我叫田小芳,来是想跟您问个事儿。她声音抖得跟秋风里的树叶似的,额头窄得两指就能盖住,颧骨平得跟平底锅似的,嘴唇薄得能透光,说话时还总下意识抿着。老辈人常说额窄无贵相,颧低少主张,一看就是容易被人哄骗的主儿。
我拿烟斗敲了敲木桌沿:甭杵着,坐下说。
田小芳一屁股坐下,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原来是和老公三天两头吵架,心里憋得慌,就在网上瞎逛。结果撞上了个自称紫玄道人的家伙,张口就说免费帮她看命,还拍胸脯保证,说她婚姻不顺全是感情线出了岔子,只要让他瞧上一眼,保准药到病除。
我心里冷笑,这年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麻衣相法》翻烂了也没见过这邪乎说法。正想着怎么劝她,她突然压低声音:谷大师,那大仙说...说真感情线在肚脐眼下三寸,还让我开视频给他看...
噗——我一口烟全喷在桌上,阿呆手里的鸡毛掸子当啷掉地上,阿彩炸着毛地一嗓子窜到桌子底下去了。我气得猛吸两口烟,拍着桌子骂:净胡扯!《太清神鉴》白纸黑字写着,手相三纹定吉凶,哪有在肚皮上找线的?这不是纯纯耍流氓吗!
田小芳哭得更凶了,抽抽搭搭地说:那家伙看完视频,就发来录屏截图,说我肚皮上的妊娠纹犯了官星煞,非让我做五万块的法事消灾...我吓得腿都软了,东拼西凑把钱转过去,可心里总犯嘀咕——万一真是高人呢?
糊涂!我恨铁不成钢地拍桌子,正经看相的会干这腌臜事儿?听风就是雨,你这不是给骗子送钱吗!阿呆在旁边攥着拳头直嚷嚷:师傅,咱报警抓他!
田小芳眼泪汪汪地拽着我袖子:大师,我现在该咋办啊?肠子都悔青了!我叹了口气:先别急。把你俩生辰八字写下来,我用八字合合,再给你瞅瞅家里风水。不过丑话说前头,两口子过日子,还得自个儿上心。
我铺开黄纸,摆弄罗盘,仔仔细细排好八字。阿呆伸长脖子凑过来:师傅,这八字咋看合不合啊?我指着纸上的字说:你瞧,田小芳属龙,她老公属蛇,地支挨着呢,本就是好姻缘。就是这两年流年犯冲,再加上家里风水犯了忌讳。
我攥着罗盘在手里转了两圈,眉头皱成个疙瘩:小芳妹子,你家卧室床头是不是正对着窗户?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哎哟大师!您咋跟亲眼见着似的?我拿罗盘敲了敲桌角:床头靠窗,晚上睡不踏实,白天可不就点火就着?再说你屋里镜子是不是正照着床?这在风水里叫镜照桃花,不吵架才怪!
其实这些夫妻吵架的门道我见多了,翻来覆去就这么几样。随手扯张草纸画了几笔:把床挪到这边墙根下,窗户挂厚窗帘,镜子拿红布一蒙,再去淘对铜葫芦搁床头柜上。两口子过日子,有话敞开了唠,夫妻同心黄土变金,多大的坎儿跨不过去?
本以为这事翻篇了,哪成想三天后的半夜,外头哐哐砸门。一开门,一个红脸汉子带着四五个五大三粗的亲戚冲进来,指着我鼻子就骂:姓谷的!你安的啥心?我老婆田小芳听了你的话,非闹着离婚!
我心里一下,转头瞅田小芳,脑袋都快埋到裤裆里了。阿呆急得直蹦跶:你,你!我师傅明明劝你们好好过!我赶紧招呼人坐下,给每人塞了杯茶。等他们喘匀了气,才说:我让小芳回去好好沟通,可没教她离婚啊!
田小芳突然地一声哭出来:对不住大师...我是怕那五万块钱没法跟老公交代!被录屏的事儿传了出去,我哪还有脸见人啊!她老公当场就傻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咋不早说?咱俩一起想辙啊!
我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拿烟斗敲桌子:老话说夫妻一条心,石头变黄金。出了事不商量,可不就便宜了那帮骗子?小芳本来就窝火,你还带着人来兴师问罪,这不火上浇油嘛!汉子挠着后脑勺,脸涨得比猪肝还红。
后来他们报了警,在民警的帮助下,那五万块钱居然真追回来了。临走时,田小芳硬往我手里塞了几张钞票:大师,要不是您,我们家今就散了!
我推开她的手:遇事多琢磨琢磨,老祖宗传下来的学问是教人明理的,可不是让骗子拿来坑人的!
我吧嗒着烟斗,望着田小芳两口子的背影叹了口气:老辈人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辈子能凑成两口子,那是多大的缘分?可现在好多人啊,一吵架就犯糊涂,不先琢磨自己哪儿做得不对,净想着找歪门邪道解决问题。你说说,这不就是给骗子递刀子吗?
我敲了敲烟斗,火星子簌簌往下掉:夫妻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有矛盾不可怕,可怕的是遇到事儿不往一块儿想。就像老话说的家和万事兴,但凡俩人能静下心来好好唠唠,天大的事儿也能掰扯明白。非得去信那些神神叨叨的,到头来钱被骗了,家也快散了,图啥呢?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我语重心长地说:记住喽,过日子没捷径。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不是让你们拿来投机取巧的。往后再遇到坎儿,先想想当初为啥走到一块儿,多从自个儿身上找找原因,比啥都强。
这世道,离了大谱的事儿怕是少不了,说到底都是穷闹的。
夜,人走后,阿呆一边擦桌子一边嘟囔:师傅,这事儿可真是一波三折。我望着门口的桃树槐树,阿彩不知啥时候跳上柜台,爪子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看着这熟悉的小家伙,心里突然一阵发酸——也就只有它懂我,知道我想我老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