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眼,非祸也,乃通幽之钥。
那天晌午头,日头毒得能把柏油路晒化了。我坐在谷一阁门口的竹椅上,吧嗒吧嗒抽着烟斗,阿彩蜷在槐树根下舔爪子。
哐当——
卦馆的竹帘突然被掀开,带进一股凉气。抬头一瞧,是个穿白裙子的姑娘,脸色白得像刚刷墙的石灰,眼窝青青,面色浮肿,走路踉跄,好像几天没有睡觉的样子。
谷大师......她攥着裙摆的手指节发白,声音弱得像游丝,最近总觉得不对劲,整个人每天都浑浑噩噩的。
我敲了敲烟斗,往铜锅里压了压烟丝:生辰八字报来听听。话音未落,我心里就一下——卯年卯月卯时又逢大运流年流月冲克,这纯阴八字轻得能飘起来。随手又摇了一卦,六爻乱颤,艮上坤下的剥卦,妥妥的阴盛阳衰、群阴剥阳之相。
丫头,你这八字属阴,命带华盖煞,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后脖颈发凉?我指着她发黑的印堂,三魂不稳,七魄游离,怕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姑娘突然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眼眶瞬间红透:大师,我...我每晚都能看见!穿官服戴乌纱帽的,裹小脚穿旗袍的,各个朝代的都有!就直勾勾站在床边盯着我,一句话不说......她声音发颤,最多的时候整整十三个影子!顿了顿又说,我叫马灵儿,小时候姑父给我封过阴阳眼,天生的,说能管十年,可刚过十年,那些东西又冒出来了。
阿呆手里的树枝掉在地上,脸白得像墙灰。我倒是沉得住气,往茶杯里续了热水:别急,最近都做过啥?
姑娘掏出手机,翻出份合同:在网上找了个,说能驱邪......我扫了眼那红笔写的阴阳消灾符纹刻协议,差点笑出声——这不就是纹身店的模板改的嘛!再看对方头像,满身青龙白虎刺青,脸上印堂处纹了个火炎,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嘴上叼着根烟,坐在椅子上跟坐坑上一样盘着脚,哪有半点修行人的样子?这应该是纹身店干不下去了,换了一个行当。
丫头,你这机灵劲儿都跑哪去了?让人当冤大头了!我把手机拍在桌上,老祖宗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正经修行人谁在脸上刺青?这搁古代叫黥刑,犯忌讳的!
这话戳中她痛处,姑娘趴在桌上哭得肩膀直抽。我冲阿呆一扬下巴,这小子麻溜地取来朱砂黄纸。笔尖蘸着朱砂游走,嘴里念叨: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最后重重落下个字。
贴身放好。我把符塞进她手里,每天卯时去晒初阳,酉时前必须回家。生冷油腻别碰,酒水一滴不沾。对了,再教你套金光咒。说着我比划起手印,这咒讲究护体修身,没事就练练,保准管用。
没想到这法子立竿见影。当晚姑娘就发来消息:谷大师,那些影子没出现了!往后每天准时发照片——有时在公园晒太阳喝茶,有时捧着碗小米粥,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往回涨。
半个月后的深夜,手机突然震动。姑娘发来消息:谷大师,您能不能把这阴阳眼彻底弄没?我实在受够了...
我叹了口气回语音:先天阴阳眼是从娘胎里带的,你姑父当年封了十年,已经是逆天改命。想再封,最多撑个两三年,还得看机缘。
又过了阵子,听老张头说有个富商出价百万求购天生阴阳眼。我寻思着或许是个转机,给姑娘打电话:丫头,有个冤大头有钱主儿肯出高价...这冤大头可不好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谷叔,我想明白了。她打断我,语气比从前笃定,我姑父临走前说过,阴阳眼是我们马家几代人的缘分。这一代,怕是轮到我接这摊子了。
正说着,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异响。姑娘声音发颤:那些东西又出现了!这几天在梦里越来越清晰...
别慌!我心头一紧,把符烧了泡水喝,睡前按我教的手印念三遍金光咒!
第二天清晨,姑娘发来消息:它们在梦里把一个旧木盒放下就走了。盒盖上刻着马家历代传承...我接过那个木盒,好像脑袋里多了点什么东西。
我握着手机愣住了。原来那些脏东西不是来索命,是来送传承的。
三个月后的傍晚,我正教阿呆辨认罗盘上的二十四山向,当初给我介绍换眼富商的老张头慌里慌张冲进卦馆:谷老哥,听说那个花百万买阴阳眼的富商出事了!喵地一声窜上窗台,尾巴绷得笔直。
原来那富商听信贾大师的馊主意,搞了场邪门的换眼法事。他们在地下室摆了口黑棺材,硬要把从别处弄来的死人眼往富商身上。法事做到一半,棺材里突然渗出腥臭的黑水,房顶的吊灯滋滋冒火星,当场就把三个帮工吓得尿了裤子。
富商更惨,打那以后整个人神志不清,白天念叨着要把眼珠子抠出来,夜里又对着镜子管自己叫。送去医院检查,ct片子里愣是多出团灰蒙蒙的阴影,西医说是肿瘤,中医号脉却连脉象都摸不准。
他这是动了阴阳忌讳,遭了反噬。我敲着阿呆的脑袋,看他缩着脖子记笔记,老祖宗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阴阳眼哪是能强买强卖的玩意儿?就像强行把桃树嫁接到槐树上,根都不对,能不烂吗?
阿彩突然对着虚空炸毛,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同样是阴阳眼,有人视作灾祸拼命抗拒,有人没事找事。
这世间的阴阳平衡,果然半点强求不得。就像咱门口这桃树槐树,一阳一阴,一荣一枯,都是老天爷早写好的命数。这阴阳眼是祸是福,全看你怎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