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装上烟斗,就见街对面的老李头攥着个塑料袋,脚步发飘地往这边挪。
谷师傅,您给瞅瞅。他往石凳上坐时,我才看清他眼下乌青得像被人打了两拳,印堂发暗还带着点灰败气,这是典型的家宅不安冲了阴煞。
先喝口茶。我给他倒了杯陈皮普洱,看你这气色,不是自己犯冲,是家里小辈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老李头手一抖,茶水洒在裤腿上也顾不上擦,连连点头:您真是神了!就是我那孙子小宇,八岁的娃,这阵子邪乎得很。
他说这话时,阿呆正举着根骨头逗来福,冷不丁被阿彩一爪子拍在胳膊上,疼得一声。我瞪了阿呆一眼,让他带着狗进里屋,这才慢悠悠往烟斗里填烟丝:从头说说。
这事儿得从上个月说起。老李头嘬了口茶,喉结动得厉害,隔壁张婶家的明明,您知道吧?就是那虎头虎脑的小子,跟小宇同班,俩孩子天天凑一块儿疯。
我点点头,那孩子见过几次,面相里带着股横死相,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明明前阵子跟人打架,被揍了顿,看着不严重,没过几天洗澡时就没了。老李头声音发哑,医生说是内伤发作,具体咋回事...嗨,不提了。
他说明明头七刚过,小宇就说啥也不肯去隔壁玩了,说明明家浴室门口蹲着个黑影子,不动弹,瞅着吓人。当时老李两口子只当是孩子怕生,又或是跟明明生前闹了别扭,还骂了小宇几句别瞎说。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就该警醒啊。老李头捶了下大腿,没过三四天,小宇开始夜里哭醒,说窗户上有东西叫他,拉着他要往外走。
起初老两口以为是做噩梦,开灯哄几句也就过去了。可后来越来越邪门,小宇夜里不光哭,还会光着脚摸到窗边,扒着窗台往下看,眼神直勾勾的,喊他好几声才回神。有回老李起夜,看见孙子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月光照着那小小的影子,竟像是身后还拖着个更黑更长的轮廓。
我老婆子吓得差点背过气去,以为是中了邪,偷偷去庙里求了符,贴在床头也不管用。老李头烟瘾上来,摸出自己的烟盒,想了想又放下,直到上周三,才算撞着贵人。
那天晚上小宇吵着要吃楼下的,老李带着他下楼,刚出单元门就撞见个穿青布褂子的老头,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瞅着小宇直皱眉。
这孩子怕要出大事。那老头开口就这话,吓得老李一激灵。
您这话咋说的?
他身后跟着个阴人,凶中横死的,有些日子了。老头往小宇身后瞟了眼,怨气重得很,再拖下去,怕是要被勾了魂去。
老李当时只当是骗子,还跟人吵了两句,可回家路上越想越怕。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到家跟老婆子一说,她拍着大腿说难怪呢,小宇这阵子总说冷,吃饭也没胃口,瘦得脱了形。
第二天一早,老两口就托人找了个过阴的老太太。那老太太闭着眼哆嗦了半天,一睁眼就说,是隔壁那横死的娃缠上小宇了,说在水里冷得慌,想找个伴儿。
这话跟那青布褂子老头说得分毫不差。过阴的老太太说那孩子是被人打了内伤,在浴室里血流不畅没的,属于横死,魂魄滞留在阳间,又因为死在水里,总想着拉个童男童女作伴。
最后花了四百块,请老太太做了场法事,才算把那东西送走。老李头说到这儿,长长舒了口气,可眉头还是拧着,现在小宇是好了,夜里睡得安稳,也肯吃饭了。可我总琢磨,要是那天没撞见那穿青布褂子的先生,后果真不敢想啊。
我正往烟斗里点着火,听这话了一声:你可知阴阳殊途,童体易侵?八岁以下孩童天灵未合,眼净能见阴物,本是常事。但这横死的怨魂不同,《玉门经》里说横死者,三魂不散,七魄难离,喜缠童男,欲借生人阳气还魂,你家孙子跟那孩子生前交好,气场相投,自然容易被缠上。
老李头听得直点头,阿呆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抱着来福:师傅,那为啥那娃总往窗户边站啊?
傻小子。我敲了敲他的脑袋,水属阴,窗为坎位,对应八卦中的水象。那孩子死在浴室,魂魄带着水煞,自然会引着你家孙子往属水的方位去。再者说,窗外若是楼下空地,那便是游魂引路的格局,再拖些日子,怕是真要出人命。
阿彩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跳到石桌上舔了口老李头的茶杯,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来福在阿呆怀里哼唧了两声,红鼻子蹭着阿呆的手腕。
说起来也是万幸。老李头摸出个红包要往我手里塞,被我挡了回去,您要是想谢,不如多烧些纸钱给隔壁那孩子,再在窗台上摆盆仙人掌,挡挡煞气。
他这才作罢,又问:谷师傅,您说那穿青布褂子的先生,是不是也是您这行当里的?
我往烟斗里添了点烟丝,烟雾缭绕里看见老桃树枝桠晃了晃:或许是吧。这行当里的人,见了不该见的,总会多句嘴。就像我这门口的桃树,自古便是辟邪的,槐树招阴,一桃一槐,阴阳相济,才能镇住这街角的煞气。
老李头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阿呆抱着来福送他到门口,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估摸着是老李头给的。
师傅,您说那孩子要是没遇到那先生,真会出事啊?阿呆举着,被阿彩一爪子拍掉在地上,引得来福一瘸一拐地扑过去抢。
我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道德经》里说福祸相依,有些事,没发生,便是最好的结果。
阿彩蹲在桃树下,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两盏小灯。来福叼着跑到它脚边,一黑一白两个影子叠在一块儿,倒像是幅阴阳图。阿呆还在念叨着刚才的事,我没再搭话,只觉得今晚的风里,带着点若有若无的水汽,像是浴室里没拧干的毛巾,潮乎乎地缠在人心上。
或许明天该让阿呆在窗台上多摆几盆仙人掌,毕竟这京郊的街角,夜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槐树叶的影子里,悄悄打量着过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