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顺？！”张琮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猛地转过身，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周胤，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周司马！你……你怎能出此下策？归顺之后呢？我等手中兵权尽失，麾下儿郎被打散改编，如同拔了牙、剁了爪的老虎，到了洛阳那龙潭虎穴，是生是死，是荣是辱，还不是人家皇帝佬儿一句话？！别忘了，洛阳城里，可还有一位与节使大人有……”他话说到一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猛地顿住，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主位上的王隐，看到王隐那瞬间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的脸色，硬生生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血海深仇”四个字给咽了回去，但那双圆睁的虎目中透出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在每个人的心头。
厅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王隐与王璟若的私仇如今早已是人尽皆知，只不过无人敢宣之于众，但王璟若的存在，始终就像一道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壁垒，横亘在“归顺”这条看似可行的道路上，也是所有人心头最深沉的恐惧与忌惮的来源。如今被张琮无意间说出口，却是令得四下里空气都几乎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胤似乎早已预料到张琮的反应和王隐的沉默，他脸上并无惊慌之色，反而更加平静。他转向王隐，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与算计：“节使大人，张将军的担忧，不无道理。王璟若确是我等归顺路上最大之阻碍。然，据洛阳多方可靠消息印证，此人在蜀中剑州城下，被六大宗师之一的疯魔刀盖世雄重掌击中，丹田气海遭遇重创，几近碎裂，原本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已然尽废。如今他闭门谢客，形同废人，连兵部尚书和枢密副使之职都被魏王李存礼取代，其在朝中之影响力，已是今非昔比，大不如前了。”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王隐的神色，继续道：“况且，朝廷也绝非铁板一块，更非王璟若一人之天下。如今皇帝身边，最得宠信、最能影响圣意的，乃是皇后刘氏与宣徽使景进等伶官近臣。这些人，贪财好利，结党营私，杨兴业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恐怕也是见朝中混乱，无人管束，这才借机扩张罢了。我们……或可走一走这条路，只是要更隐秘些，更下本钱些！”
王隐眼中骤然爆出一团精光，身体微微前倾：“周司马，细说！”
周胤凑近几步，声音低得只有近处的王隐和旁边的赵奎能勉强听清：“节使大人当派遣绝对心腹得力之人，携带足以打动那些伶官宠妃的重礼，秘密前往洛阳。不必去拜会那些与王璟若有旧的官员，那无异于自投罗网。直接，叩响景进、乃至刘皇后身边亲信的门路！只要他们肯收下礼物，答应在陛下面前为我等美言，促成归顺之事，并确保节使大人入朝后之安全、地位与荣华，那么……王璟若即便心中恨意滔天，在自身难保、圣意已决的情况下，恐怕也难以掀起太大风浪，只能徒呼奈何。甚至……”周胤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依在下揣测，刘皇后、景进等人，或许正乐于见到有人能入朝，牵制、甚至对付那位虽然失势却余威犹存的王尚书呢？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成为暂时的朋友。”
王隐的手指再次开始敲击座椅扶手，这一次，节奏快而凌乱，显示出他内心正在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周胤的话，像是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缝隙的微光，为他指出了一条充满风险、却也蕴含着一线生机的道路。绕过王璟若这个死结，直接去贿赂、结交能够直接影响皇帝决策的实权人物，用定州积累的巨额财富和未来的利益输送，为自己和部下们买一条生路，甚至买一个在洛阳的前程。
“此计……太过行险。”王隐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景进、刘皇后之流，皆是无底洞，贪婪成性，胃口必然奇大。而且，这些人毫无信义可言，今日收礼，明日翻脸，也是寻常。他们是否可靠，能否真正兑现承诺，犹未可知。万一……万一他们收了礼，却不办事，或者办事不力，我等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徒留笑柄？”
“节使大人，此乃无奈之下，死中求活之险招！”周胤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亦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破解眼前死局之法！总好过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被杨兴业、高行义一点点蚕食鲸吞，或者等着朝廷大军某一天兵临城下！至于风险……自古富贵险中求！只要他们收了我们的礼，便在某种程度上与我等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了利益关联。届时，为了显示其能力，巩固其权势，也为了能继续从我义武军这块肥肉上汲取好处，他们也会尽力在陛下面前保全节使，打压王璟若可能的反扑。这，是一场交易，一场赌博！”
王隐沉默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厅内众将。张琮依旧满脸不忿，紧握双拳，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对现实的无力；赵奎眉头紧锁，显然在权衡此计的利弊与成功率；其他将领则大多面露茫然、忧虑，或是一种听天由命的疲惫。他知道，这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并非全都心甘情愿放弃在定州的权位和自主，但形势比人强，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多方压力下，个人的意愿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议事厅内只剩下众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王隐手指无意识敲击扶手的“笃笃”声。
最终，王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近乎狰狞的决绝，他重重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罢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就依周司马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