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骤然陷入一片沉寂,唯有油脂滴落火堆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在空气中回荡。待那二人悻悻归座后,阿速台木华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缓缓转向自己的儿子:“鲁台,近日可曾注意到丰州那些汉人的动向?”
鲁台立即恭敬起身,右手抚胸行礼:“回父亲,汉人整个冬季都在清剿契丹残部。前些日子南边来了一支队伍,车马沉重,辎重甚多,似是运送补给的队伍。”他略作迟疑,又补充道:“我们谨遵您的吩咐,只是远远查探,并未惊动他们。”
阿速台木华枯瘦的手指捻着花白胡须,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看来汉军是要对契丹用兵了。待他们离开丰州,我们立刻...”话音未落,帐帘突然被掀开,一个满身尘土的斥候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时溅起一片尘土。
“吐屯大人,汉人出兵了!”
阿速台木华眼中精光暴射,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酒碗被掀翻,浑浊的马奶酒在羊毛地毯上洇开一片暗色:“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斥候喘着粗气答道:“属下尾随他们至炭山附近,观其行军方向,应是朝着契丹人所在的仪坤州去了。”
“好!”阿速台木华重重拍案,放声大笑,震得帐内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传令各部,三日后出兵都塔部!”待众人领命离去,他缓缓抚摸着腰间那柄镶嵌着金丝的弯刀,刀鞘上繁复的花纹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他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喃喃自语道:“布赫啊布赫,汉人既去,看你这只老狐狸还能逃出我的掌心!”
与此同时,炭山脚下已立起连绵的军帐。王璟若独自登上炭山之巅,远眺孛鲁部所在的方向。春寒料峭,山风将他玄色大氅吹得猎猎作响。谢明君踏着轻盈的步子来到他身侧,纤纤玉手挽住他的臂膀:“你说这次孛鲁部可会中计?”
王璟若闻言轻笑,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你不熟悉草原上的部落。他们世代生活在严酷环境中,如同饥饿的狼群,一旦嗅到利益的气息,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他指向西北方向,“我故意让杨兴业留守都塔部,自己却率军东进。以阿速台木华的贪婪,此刻怕是已经按捺不住了。”说到这里,他忽然轻笑出声,“只是不知当他看到我为他准备的‘厚礼’时,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谢明君掩嘴轻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忧虑:“这些时日随你征战草原,我始终不解。以胡人这般粗陋的战法,参差不齐的装备,当年南北朝时是如何能够入主中原百余年的?”
王璟若神色骤然严肃,目光变得深远:“究其根本,不过汉人内斗罢了。”山风卷起他的发丝,“若非西晋八王之乱自毁长城,偌大王朝怎会顷刻倾覆?”他转身面向中原方向,声音低沉,“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中原动荡则外患必至,天下一统则四夷宾服。我等今日所为,正是要助后唐一统江山,重现盛唐荣光。”说到此处,他声音渐低,似在自语:“只愿此次出兵能彻底斩断契丹根基,届时他们自顾不暇,我们便可全力应对中原战事。”
三日转瞬即逝。孛鲁部两万精锐骑兵在草原上列阵,战马嘶鸣,刀光如雪。阿速台木华身披狼皮大氅,立于阵前土之上。春风卷起他的须发,更添几分威严。
“勇士们!”他声如洪钟,在旷野上回荡,“此战关乎我部兴衰,我要明日之后,这片草原上再无都塔部之名!所有战利品——牛羊马匹、金银器物、锋刃坚甲,尽归诸位所有!至于能得多少,全看诸位的本事了!”
下方孛鲁部战士闻言顿时沸腾,马刀与长矛在头顶挥舞,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此时鲁台来到父亲身侧,压低声音道:“大,派去追踪汉军的斥候至今未归,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阿速台木华眉头微皱,但看着群情激昂的部众,很快舒展眉头:“许是汉军行进迅速,他们尾随不及。”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自信道:“即便汉军闻讯返回,那时都塔部也早已灰飞烟灭。想来汉军不会愚蠢到在与契丹交战之际,再与我部为敌。”说罢,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金光闪闪的弯刀,刀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出发!”
随着这声令下,漫山遍野的骑兵如潮水般涌出,马蹄声如雷鸣般震撼大地,向着西北方向的都塔部疾驰而去。铁蹄过处,草叶翻飞,仿佛整个草原都在颤抖,就连天空中的雄鹰都尖鸣着拔高了身躯。
孛鲁部大军开拔之后不久,一名广胜军斥候便风尘仆仆地赶到都塔部营地。此时杨兴业正在检视新制的器械,见斥候到来立即迎上前去。
那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杨兴业禀报:“禀将军,正如王大人所料,孛鲁部倾巢而出,约有两万余骑,正朝此处而来,最迟明日拂晓便可抵达!”
杨兴业闻言大笑,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桩上:“来得正好!就让这些草原蛮子见识见识汉家器械的厉害!”随后又问道:“接应的队伍可已准备妥当?”
斥候抱拳答道:“常将军率一万铁骑自丰州绕道而出,现已在都塔部北三十里外隐蔽待命,只待此处开战,便率军破敌。”
杨兴业满意地点头:“去告诉常将军,暂且按兵不动。待我先用器械消耗敌军锐气,再请他率军合围。”待斥候领命而去,杨兴业立即与胡都古赶往大帐。
布赫与巴图尔早已等候多时。杨兴业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军情,最后嘱咐道:“今夜务必按先前部署,将所有器械安置到位。部落勇士备足箭矢,马匹集中圈养,待明日敌军溃败时再出营追击。”
布赫苍老的面容上皱纹更深了几分,但还是坚定地点头应下。待杨兴业离开后,他与巴图尔立即分头安排族人备战。整个都塔部营地顿时忙碌起来,妇女幼童被集中到中央大帐,男人们则默默擦拭着武器,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紧张气息。
次日拂晓,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草原尽头的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一道蠕动的黑线。起初只是模糊的阴影,很快便化作汹涌的潮水。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