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个玉碟自上方飞来,重重砸在孙鹭头顶,将其头冠打歪,随后落在地面上摔作粉碎。接着牛清暴怒的声音响彻内堂:“行军之时不遵军令,延误军机,罪该万死!来人哪!将这三贼押出去斩首报来!”
孙鹭顿时如遭雷击,他本已做好了接受责罚的准备,但却不曾想到,仅因此事便要掉了脑袋。懵懂间便被如狼似虎的军士拖出堂外,这才晓得呼喊:“陛下,臣等冤枉啊!”但很快一声刀鞘砸在嘴上的闷响将这个声音打断。
当三颗血淋淋的首级被呈到阶下时,牛清扫视一眼下方群臣,冷声说道:“行军大事,非比尔等在京城之时,若延误,这三人便是尔等榜样!”
看着下方一个个噤若寒蝉的众臣,牛清这才露出丝满意的笑容,挥手示意开席。乐工战战兢兢地奏起《秦王破阵乐》,众臣举觞的手都在发抖,酒液洒在蟒袍上,晕开一片片暗痕。
数日后,魏州刺史王舜跪在官道旁,看着落日像颗将熄的火炭缓缓沉落,官帽下不断渗出冷汗。当牛清的玉辂掠过时,他隐约闻见帘内飘出的腐肉气息,混杂着丹砂的苦味。“传令杨师厚,七日内取不下枣强,让他提头来见。”帘内传出沙哑的敕令,惊飞了道旁寒鸦。
杨师厚立于枣强城下,望着城头那面残破的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老将军银白的须发上沾满硝烟,铠甲下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忽然想起多年前与葛从周对饮时,那位老友曾捻须叹道:“攻城为下啊...”当时杯中浊酒映着营火,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已经第二日了。三日前牛清登上观津冢,相传此地乃汉文帝窦皇后的父亲窦少消的遗冢,此人在秦乱之时钓鱼隐居,坠渊而死,后汉景帝时,窦太后使人填渊葬父,起大坟于此。牛清本欲效仿古人怀古寄情,但正在观看之时忽有赵州将官符习带数百骑兵来援枣强,恰见观津冢上龙旗招展,大喜,于是放马来袭。前方探马不明就里便向上奏报:“后唐骑兵大队来袭!”牛清大惊,当即弃了銮驾营帐,在亲卫拼死护卫下仓皇逃至杨师厚军中。那狼狈之态,令其不禁想起太行陉败退时的惨状。
当夜,枣强县衙中烛火幽暗,众将在此议事,书记官说到如今城中弓矢将尽,就连城中民屋也被拆得所剩无几,眼看便要陷落,于是有人提议就此出降。但被门外一守卫听到,立即推门而入,朗声道:“梁贼自柏乡大败后,已恨我赵人入骨。今若出降,只恐难逃一死。小人不自量力,愿独闯虎穴,若能借机刺杀梁军一二大将,或可逼其解围亦末可知。”
堂中众将面露惭色,守将李琼凝视这个不知名的军士许久,突然拍案而起:“好壮士,无论成败,我等必不负君之忠义!”
是夜寒星寥落,那守卫缒城而下,直奔梁军大营,声言请降,被守营军士所获,便送到了李周彝面前。
李周彝冷眼看着面前这个衣衫零乱的汉子,淡淡问道:“你既愿降,可知城中余粮军械如何?”
那汉子喉结滚动:“城中余粮器械颇多,尚可支用半月有余。但城外无援,军心已散,故小人斗胆出降,愿戴罪立功,以求宽赦。望大人赐小人以刀剑,愿为大人先登破城!”说罢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李周彝冷冷地看着这人,许久后才说道:“你既已逃脱生天,又何苦再去拼死?本官帐下缺个挑担的军士,不如你便留下吧。”说罢命人取来一根扁担,递给那人。
但就在李周彝转身之时,那汉子突然目露凶光,扁担带着风声砸向李周彝后脑。李周彝闻得后方风声,立时向旁边一闪,让过要害,但那根扁担却还是重重砸在其右肩上,当即扑倒在地。
那汉子一扁担砸翻李周彝,还要冲上取其性命,此时一旁的亲卫早已反应过来,挥刀上前架住,然后数刀齐出,转眼便将那汉子剁作肉泥。
当李周彝受伤的消息传到牛清耳中,顿时又勾起了他白日里被赵人追杀的愤恨之情,此时他正在擦拭佩剑。剑锋映出他狰狞的面容:“传旨杨师厚,三日之内,若不能破城,便自献首级!”
“大人!西城瓮门裂了!”正当杨师厚思索之际,下方副将嘶吼着冲了上来。杨师厚抬眼望去,只见看着鹅车的黑影掠过城头,投石车掷出的火油罐在城楼炸开时,黑烟中枣强守将李琼的白发忽隐忽现,手中的银枪正挑穿两名梁军咽喉。杨师厚闭目挥手,大批的梁军再度冲锋而上,向着枣强城头杀去。
城头上李琼的银枪正挑落一名攀城的梁军军士,一旁火油罐炸开时的热浪掀飞了他头上铁盔,散乱的白发粘在灼伤的额角。“放夜叉擂!”他咳着血沫嘶吼。但声音却迅速被淹没在扑上城头的梁军喊杀声中。
火油引起的烈焰很快吞没了城楼,吊着夜叉擂的铁索在烈火之中突然崩断。丈许长的巨木裹着烈焰坠入瓮城,将正在填塞城门的成德军将士碾作肉糜。
城门处,李琼的银枪此时被卡在一个梁军军士胸口肋骨间,抽了数抽都无法抽出,他索性弃枪拔刀,逆着溃退的人流冲向裂口:“抵住城门,莫要让贼军入城...”但话音未落,城门便在冲车巨力下轰然碎裂,与此同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贯穿他右膝,李琼闷哼一声便跪倒在地,随即便被冲来的梁军军士捆了个结实。
片刻之后,段凝的铁靴踏过燃烧的檑木,手中长弓还握在其手中:“老匹夫倒是硬气!”他靴尖挑起李琼的下巴,却见其口中血沫喷溅,半截断舌带着风声飞来,急躲时便已砸在自己脸颊之上。段凝怒喝一声,一弓背将李琼抽倒,身边军士一拥而上,十余柄长矛穿透那具残躯,将其挑起又生生钉在焦黑的城墙上。
当牛清收到枣强城破的消息后,当即咬牙切齿:“传令杨师厚和段凝,城中无论老幼,鸡犬不留!”——他未曾想到,枣强仅以数千守军,硬是阻了数万大军五日之多,期间城坏复修,麾下将士硬是拼掉了万余方才攻下此城,因此对城中军民甚为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