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至此时,王璟若也喜元行钦武艺非凡,因此在厮杀之时未以内劲杀他,见他跌落马下,亦并未趁机取其性命,反手一掌切在其后颈处,提着腰带落回龙炎背上。随后望向城头那面“大燕”旗帜,墨玉枪尖轻轻挑起元行钦遗落的鎏金戟。两件兵刃在夕阳下交叉成十字阴影,恰好投在“幽州”二字斑驳的城砖上。
幽州城外,联军大营中欢声雷动。将士们挥舞着长矛,敲击着盾牌,声浪震得营帐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反观城下燕军,个个面如死灰,仓皇退入城中。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时,刘守光一拳砸在城垛上,青砖顿时裂开几道缝隙。“废物!”他咬牙切齿地咒骂,龙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转身离去的背影透着狰狞。
王璟若回营将元行钦掷到地上,传令道:“将此人押来见我!”说罢自己便回到中军大帐,卸下玄铁甲胄,换上一袭靛青便服。案几上的铜灯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地毡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不多时,亲卫押着卸去盔甲的元行钦入帐。昔日威风凛凛的燕军大将此刻披头散发,双手被牛筋绳缚在身后。亲卫一脚踢在他腿弯处,元行钦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却仍倔强地昂着头。
“元将军,今日一战可还尽兴?”王璟若端起茶盏轻啜,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锋芒。
元行钦冷哼一声:“元某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想折辱于我,却是痴心妄想!”
王璟若闻言大笑,笑声震得案上烛火摇曳。他起身踱到元行钦跟前,腰间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抽出怀中短刃便挥了过去。元行钦只见寒光一闪,连忙闭眼等死,但却未曾感觉丝毫疼痛,反而是被捆缚的双手为之一松。
他睁开眼看着笑意盈盈的王璟若,一脸的不可思议,只听其传令一旁军士:“去取些饭食来!”
片刻之后,那军士便端着食案走了进来,里面两碟酱肉油光发亮,一碟时蔬青翠欲滴,还有满满一碗冒着热气的糙米饭。香气在帐内弥漫,元行钦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今日阵上,将军后程乏力,想是城中粮草不济。”王璟若将食案推到元行钦面前。“既然来到此处,便吃些东西也好上路。”
元行钦闻言脸色一变,随后凄然一笑:“也罢,临终做个饱死鬼也是好的。”说罢便席地而坐,抓起筷子狼吞虎咽。酱汁沾在他杂乱的胡须上,饭粒洒落在地毡也浑然不觉。待最后一口饭咽下,他抹了抹嘴,仰起脖颈:“吃已吃饱,元某谢过王大人一饭之恩,请大人动手吧!”
“元将军也算当世英雄,何必轻易言死?”王璟若负手而立,:“如今恰逢乱世,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若如此将有用之身送于无道之主,岂不可惜?”
元行钦闻言沉默许久,抬头道:“元某久在陛下身边为将,若是于此兵凶战危之时背主求荣,岂不令世人耻笑?元某身在大人帐中,但求速死,劝降之事再也休提。”
“愚不可及。”帐角突然传来清冷的女声。只见谢明君抱臂而立,绯色箭袖上的银线刺绣在灯下泛着冷光。
这话顿时引得元行钦大怒:“女流之辈,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偏要来这阵前显眼,元某忠君重义,又岂是你所能知?”
谢明君闻言唇角微扬::“败军之将,只会夸夸其谈罢了。”随后转头看向王璟若,“依末将看,此人武艺不过平平,似这等无谋之辈大人留他做甚,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王璟若从她眼中看到一丝笑意,便开口道:“莫要乱说,元将军武艺不凡,今日在阵中时你也见过,何必贬损?”
谢明君露出个不屑的笑容:“今日若不是大人于阵前留手,他此时哪还有命在此逞口舌之利?莫说是大人,便是末将上去也可于数合之内将其挑于马下。”
元行钦再也按捺不住,暴起一拳向着谢明君后背击去。一旁亲卫见状便要扑上,却被王璟若挥手制止。
拳风距谢明君后心仅三寸时,她忽如春柳拂水般旋身侧转,元行钦铁拳擦着她绯色箭袖掠过,重重砸在一旁的青铜烛台上。兽首灯盏应声凹陷,滚烫的蜡油溅向案几,却被王璟若一袖裹住甩到地毡上,帐内霎时漫起一股焦臭。
眼见元行钦招招抢攻,谢明君足尖轻点,身形向后飘退数尺,被简单束住的青丝随风轻荡,身形说不出的潇洒好看。而元行钦双拳捏得骨节爆响,踏步间震得地毡浮尘四起,左拳“黑虎掏心”直取膻中,右掌“白猿献果”暗扣咽喉,上来便是拳法中的杀招。
但谢明君却似早有预料,纤腰忽折成新月,左手如灵蛇缠腕般卸其刚劲,右手二指并剑疾点他肘后麻筋。元行钦右臂顿如遭雷殛,招式未老便踉跄后退,将一旁的木凳撞碎。
谢明君拂去肩头尘灰,冷笑道:“不知所谓。”话音未落,元行钦便自地上暴起,双拳如泰山压顶般向其顶门砸下。谢明君却倏然矮身,云履贴着毡毯滑入对手空门,膝撞丹田快若闪电。
“砰”的一声闷响,元行钦应声跪地,喉间腥甜尚未呕出,谢明君玉指已按在其后脑风府穴处,透指而出的内劲如针芒般刺得元行钦头皮发麻,丝毫不敢再动。
这时王璟若走了过来,挥手示意谢明君退下,然后将元行钦扶到一旁木凳上坐下,说道:“刘守光囚生父刘仁恭于幽州,以铁笼囚之,每日投食如饲兽;又诛杀谋臣孙鹤,令刽子手将其剁为肉泥——将军亲历此事,可敢直视?”
帐外朔风卷过一截焦木,恰似当年城中被焚民居之残梁。王璟若又说道:“去岁刘守光篡位,铸铁佛耗尽库银,又强征户税至数年之后,幽州城中老妇典衣、幼子鬻市者十户九空。更征十四岁男童八千充‘圣童军’,行军时缚手足为前驱——此事是真是假,将军久在其身边,当可知晓!”
元行钦此时额角青筋暴起,脚下地毡渐渗汗渍。见其沉默不语,王璟若拍拍双手,便有二十余名军士掀开帐帘,走了进来。王璟若说道:“脱去衣衫,让元将军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