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西城的城墙争夺战已持续月余,这座曾经巍峨的城垣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城头的角楼尽数坍塌,坚固的城垛也大多残缺不全,青灰色的砖石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吴楚两军的鲜血在这段城墙上层层浸染,将原本灰白的墙面染成了暗褐色。若不是双方每隔几日便默契地允许对方收敛尸体,在战场边缘焚化,以这日渐回暖的江南气候,此地怕是早已疫病肆虐,哀鸿遍野了。
战事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无情地吞噬着双方将士的生命。湖州城内的守军如今已不足三成,虽有名将谢子清运筹帷幄,军民同仇敌忾,但在南楚大军连绵不绝的攻势下,这座江南重镇终究难逃日渐衰败的命运。城墙上的每一道裂痕,都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城池的伤痛。
谢子清站在城头,右眼蒙着的纱布上渗出点点殷红。这是两日前他亲临城头督战时,被一支流矢所伤。铁甲征袍上斑驳的血迹,更衬得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多了几分沧桑与肃杀。他缓步走向城门处,凝视着那道布满裂纹的巨大城门。城门下方虽已用土石封堵,但上方的几处缺口却触目惊心,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轮攻势中彻底崩碎。
沿着马道登上城头,谢子清远眺南楚大营。正午的阳光照在连绵的营帐上,各营升起的炊烟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雾霭,将城西的天空都染成了暗色。望着这遮天蔽日的炊烟,谢子清不禁长叹一声。单看这炊烟的数量,便知南楚大军战力犹存,而湖州城还能坚守多久?
就在他沉思之际,脚下的城墙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谢子清脸色骤变,立即率领亲卫奔向城下。还未等他开口询问,一名军士已惊慌失措地跑来禀报:“王爷,西北角出现一处陷坑,深约两丈有余!”
“地道!”谢子清瞬间明悟,难怪这几日南楚的攻势有所减弱,原来是在暗中挖掘地道。他立即带人赶往陷坑处,心中暗自盘算着对策。
此时的地道深处,赵山虎正一刀劈翻一个惊慌失措的工兵,怒骂道:“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若是坏了闫将军的大事,老子要你们的命!”他抹了把脸上的泥土,急令工兵转向南侧继续掘进。地道内潮湿闷热,火把的光亮在狭窄的空间里摇曳不定,映照出工兵们满是泥土的疲惫面容。
城中,谢子清仔细勘察了塌陷的坑洞。这显然是南楚工兵挖掘时不慎造成的塌方,从坑洞的规模来看,下面的地道绝非寻常。他指着坑洞东南方向,果断下令:“沿此处向下挖掘两尺,向东南推进!”
数十名军民立即挥动工具,泥土飞溅间,一个高约一人、宽约数尺的幽深地道渐渐显露出来。更令人心惊的是,从地道深处隐约传来“咚咚”的挖掘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三十名吴军死士早已准备就绪。他们赤膊纹身,嘴里叼着浸油的麻绳,背负装满火油的皮囊。这些勇士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一个接一个地钻入漆黑的洞口,向着地道深处摸去。火把的光亮在他们身后渐渐消失,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在幽深的地道中回荡。
当他们摸到地道支撑的木架时,立即扯开火油袋,将粘稠的火油浇在木料上。火折子擦出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火油,熊熊烈焰顺着地道向深处蔓延,将黑暗彻底驱散。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每一寸空间,热浪逼得死士们不得不后退。
城上的谢子清见状,立即命人将潮湿的柴草点燃,混合着硫磺堆在洞口。滚滚浓烟顿时顺着地道涌入,与火焰一起构成了致命的杀阵。刺鼻的硫磺味混合着木材燃烧的焦臭,在城头弥漫开来。
地道深处的赵山虎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拐角处火光闪烁。他脸色大变,急忙招呼工兵撤退。但为时已晚,火焰和浓烟已经封锁了退路。毒烟在狭窄的地道中迅速蔓延,赵山虎感到喉咙如刀割般疼痛,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拼命指挥工兵向上挖掘,试图寻找生路,但厚重的土层却成了无法逾越的屏障。
一个接一个的工兵倒下,最终只剩下赵山虎一人。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头顶的土层突然塌陷,一缕阳光照射进来。他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这最后的生机,但塌落的土石却将他彻底掩埋。那只伸向天空的手渐渐失去血色,最终无力地垂下,仿佛在向命运做最后的抗争。
南楚大营中,闫礼得知地道被毁的消息,脸色阴沉如水。他转身问身旁的副将:“泥浆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将军,已全部准备妥当。”副将抱拳答道。
闫礼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令下去,今夜全军休整,明日饱餐一顿。我要在天黑前看到南楚的旗帜插上湖州城头!若不能如愿,尔等就提头来见!”
帐中众将肃然领命,齐声应道:“诺!”
次日黎明,南楚大军再次在西城下列阵。几轮投石过后,城上的守军却没有看到预期的云梯攻势,而是目睹了数百民夫在重兵护卫下推出了二十辆奇特的木车。这些木车体型庞大,下方是厚重的木轮,在松软的战场上压出深深的车辙。车上装载着巨大的木舱,外覆藤条加固。最引人注目的是车前那根粗长的竹管,连接处用兽皮严密包裹,下方设有绞盘可以调节角度。木车顶部架着生牛皮覆盖的顶棚,整体造型既怪异又透着几分狰狞。
谢子清站在城头,眉头紧锁。这器械看似与猛火油柜相似,但南楚并不盛产猛火油。况且以猛火油柜的射程,根本不可能威胁到城头。就在他疑惑之际,这些怪异的木车已经抵近城墙。
连日鏖战已耗尽城中的守城器械,滚木礌石早已用尽,连周边的民房都拆得七七八八。守军只能用弓箭进行压制,但普通的箭矢根本无法穿透木车坚固的顶棚。守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庞然大物在城下从容列阵。
随着南楚将官一声令下,每辆木车旁的十余名民夫同时发力,拉动巨大的杠杆。刹那间,灰白色的泥浆从竹管中喷射而出,如同一条条恶龙般扑向城头。黏稠的泥浆瞬间覆盖了大片城墙,箭垛被糊住,守军的弓弩顿时失去了作用。更可怕的是,飞溅的泥浆在城头地面上形成了滑腻的一层,守军士兵站立不稳,接二连三地滑倒。
谢子清抹去脸上的泥浆,被溅到的地方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心中暗骂:这该死的闫礼,竟然在泥浆中掺了石灰!城头上的守军乱作一团,有人试图用清水冲洗,却只是让泥浆扩散得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