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子清的剑锋即将触及脖颈的刹那,一杆长枪如银蛇般从侧面探出,稳稳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原来是谢明君在苦战之中,忽见父亲欲举剑自刎,几乎惊得魂飞天外。她拼着自己小腿被敌人刺了一枪,仍咬牙回身,用手中的亮银枪挡下了父亲的那一剑。
谢子清见状,怒吼道:“你快走!”话音未落,他已飞扑而上,将另一柄刺向女儿后背的长枪格开,随即抬手欲将谢明君推出去。然而,谢明君眼见敌军如潮水般涌入,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她一把拉住谢子清的手,将其扯到身旁,随后单掌按在其后颈处,内劲一吐,谢子清顿时软软倒下。
谢明君一把扶住父亲的身躯,单手持枪,扫退大片围上来的敌人。她转身将谢子清背到背上,随后自堡顶一跃而下。落地之时,谢明君猛地以手中枪戳向地面,长枪顿时弯曲,减缓了二人下落的速度。然而,长枪终究不堪重负,从中折断。正是这片刻的助力,谢明君才得以踉跄着落在地上。
此时,土堡已然陷落,前方壕沟中仅存的吴军将士仍在拼死抵抗。谢明君虽心中不忍,却不得不展开身法,背着父亲向后奔去。不多时,她见到数十匹战马正在密林中悠闲吃草,似乎前方的厮杀声对它们毫无影响。谢明君一声唿哨,那匹赤霞骕便自密林中疾驰而出。她一个纵身跃上马背,带着父亲向远处奔去。
当南楚大军彻底攻破土堡后,闫礼踩着成堆的死尸来到堡中,仔细搜寻一番,却未见谢子清的尸体。他眉头紧锁,随即传令各营就地休整两日,准备停当之后便前往湖州。
而此时,通往湖州的路上,谢子清在马匹的颠簸下悠悠醒转。他感受到前方女儿的发梢拂过自己的脸颊,不禁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头垂了下去。
夜幕降临时,谢明君终于看到了湖州城门。城头守将见谢子清父女归来,立即放下吊桥,开了城门,将二人迎入城中。一入城中,谢明君终于放下心来,然而,这两日一夜的苦战带来的疲惫之感瞬间涌向全身。她挣扎着爬下马来,将背上的父亲交给守将,随后便昏了过去。
当谢明君再度醒来时,已躺在府中的榻上,身上各处传来阵阵刺痛。她慢慢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被纱布包扎妥当,只有微微透出的血迹提醒她,之前的大战并非一场噩梦。
这时,房门被推开,谢子清端着一碗肉粥走了进来。见她坐起,他连忙上前说道:“赶紧躺下!”说罢,不由分说扶着女儿再度躺回榻中。
谢明君看着短短几日间头发已花白的父亲,不禁哽咽道:“爹,不如你随女儿一道上四明山吧。有师尊护着,定然不会让你有事。”
谢子清闻言苦笑:“逃?昨日我已逃了一次,若是再逃,那满城百姓又该如何?便是开城投降,闫礼和张书澜又如何会放过他们?到时即便我能独善其身,但想到城中血流成河,妇孺恸哭的惨状,又让我余生如何能够心安?”说罢,他拿起粥碗,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送到谢明君嘴边。
谢明君张开嘴巴,正要喝下那散发着肉香的粥,鼻间却突然闻到烈火焚烧人肉的味道,不禁伏身到榻边干呕起来。
谢子清见状,连忙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随后说道:“你娘去的早,本应为父好生照顾你,但我这个父亲却甚不称职。年少时将你送入山中,如今又累得你随我在尸山血海中打滚。听为父的话,吃饱之后速离湖州,莫要与此城玉石俱焚。”
谢明君强忍着胸中的烦恶,端起碗来几口将肉粥喝完,随后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说道:“既然父亲抱定了与此城共存亡的决心,那女儿自不能为谢家丢脸。父亲要去与母亲团聚,那女儿也当相随,断不能让你们再将我一人丢在这世上煎熬。”
谢子清闻言一愣,又劝道:“你随我们去了,那璟若该当如何?这孩子脾性甚佳,正是你良配。若你能随他终老,我与你娘便是九泉之下亦是含笑,岂不好过在此白白送了性命?”
谢明君闻言苦笑:“古人曾言,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女儿虽与他相互倾心,但此时尚未成婚,如何能让女儿舍父亲于险而独寻他呢?”说罢,她双目含泪,望向窗外喃喃说道:“此生或是有缘无份,但此情长在,来生便是结草衔环也当报他深情。”
谢子清听后,老泪纵横,默默地收拾了粥碗,走了出去。
随后,城中各处张贴了告示,写明南楚和梁国合力攻打湖州,大军很快便到城下。若有想要逃生者,可前往东门准备出逃。这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当薄雾漫过护城河时,谢子清亲手推开东门铜闩。他一身青衫上沾满露水,身后二十口木箱里堆着碎银与路引,守军正将最后几袋干粮搬上驴车。此时,渐渐有百姓聚拢过来,将谢子清围在中央。
“此次南楚和梁国合谋攻打湖州,朝中奸人当道,已无援兵。谢某屡受先皇大恩,守土有责,自当与此城共存亡。但诸位不必随谢某在此受那刀兵之难,如今趁敌军未至,还请拿些银两出城逃生去吧。”谢子清的声音中含着一丝绝望与无奈。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老叟,颤巍巍地捧起箱中银锭,惨然一笑道:“十五年前湖州水患,是王爷将府中银钱尽数买了米,随后广开粥棚,我等才能苟活至今日。”那老叟将手中的银锭重重放回木箱,“今日湖州大难,我若是接这银子,弃王爷于不顾,只怕我那九泉之下的老伴都要跳起来打老朽的孤拐了。”
突然,人群如潮水分开,十余妇人抬着竹匾上前。匾中皆是今秋收回的稻谷,而稻谷之中还躺着半块霉饼。那些妇人上前跪倒在地:“三年前湖州大旱,百姓饥饿到几乎要易子而食,是王爷用尽府中银钱,又以王爷之尊去周围郡县苦苦相求,这才为我等购来勉强渡难的粮食。”为首妇人举起霉饼,裂缝里还能看见王府专用的梅花印,“这饼便是当日王爷亲手分发给我的,我等留至今日,便是要提醒自己勿忘王爷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