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湖州城门大开,谢子清带着一万人马出城直奔马家渡而去,谢明君则穿着一身亮银锁子甲紧紧跟随在父亲身旁,晨光洒在她的铠甲上,折射出点点银光,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霜华。
或许是初次踏上战场的缘故,谢明君此刻心中除了紧张,还夹杂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她手中紧握着亮银枪,冰冷的枪杆在手汗的浸润下略显湿滑。她将亮银枪重新挂在得胜钩上,在红色的征袍上擦了擦手,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这一细微的举动被一旁的谢子清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温声道:“对敌之时,跟在我身旁。”
似乎感受到父亲的关心,谢明君点点头,又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提在手中。尽管她的武艺素来是以剑法为主,但自从王璟若自雁门关返回之后,她便缠着赵观文要他传自己一套枪法。赵观文无奈,只得将赵家枪中的另一路枪法——百鸟朝凤枪传授于她。
说起这百鸟朝凤枪,自然也是大大有名,当年枪神童渊自创此路枪法,将之传授给自己的三名弟子:张任、张绣、赵云。三名弟子学成之后各奔前程,其中张任入川归于刘璋麾下,得封川军大都督,掌管益州军事,此人足智多谋,在落凤坡设计埋伏,乱箭射死庞统,但最终益州城破后力战而亡。而张绣号称“北地枪王”,曾于宛城大战中突袭曹操,致使曹操大败,那一战曹操麾下大将典韦、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一战尽没。之后曹操,数度攻伐张绣,皆被其战败。最终张绣听从贾诩,降了曹操,并在官渡之战中立有大功,官至破羌将军。后在随军征讨乌桓之时病逝,谥为定侯。而赵云自不必说,得百鸟朝凤枪后,青出于兰而胜于兰,自创出了那套闻名天下的七探盘蛇枪。
谢明君学得此枪术后也曾与王璟若对练,在其指点之下将这路枪法使得精熟,而王璟若虽然不想让她踏上战场,见那尸山血海的惨状,但架不住谢明君一力相求,也只能将自高思敬处学来的的驭马使枪的技巧倾囊相授。再加之在四明山上时,林安南知道自己这名弟子将来必定是要长伴王璟若身边的,自然也对其指点许多,因此谢明君虽未曾上过战场,但却对战阵之事并不陌生,只是初随大军出行,难免有些许紧张罢了。
当谢子清率军乘船抵达马家渡时,探马来报,南楚大军已攻陷安吉,数百艘战船正沿江而下,直逼马家渡口。谢子清闻言,立即下令在马家渡广布水寨,沿岸设置机关工事,严阵以待。
一日之后,只见上游旌旗招展,无数船只滚滚而来,在距离吴军水寨二十里外的对岸扎下营寨。
南楚水寨之中,闫礼正沉着脸,一只独目看着下方的部将,问道:“谢子清此来人马多少?可曾探清?”
下方一将起身道:“禀节使,探马回报,谢子清率军万余,战船近五百艘。我军在安吉耽搁过久,未能抢先抵达此处,此乃末将之失,请节使降罪。”那将官说罢,便跪倒在地。
闫礼沉声说道:“临阵责将,是为不吉,此次暂且记下,待大战之后再许你将功折罪。”说罢看向下方诸将,说道:“诸位当以此为戒,速速备战,三日后与谢子清决一死战!”下方诸将轰然应诺,然后各自散去。
一连三日,南楚大军都按兵不动,只是沿江布防,谢子清虽然不断遣人试探,但无奈南楚大军防守甚严,根本无从下手,放出去的小舟还未靠近南楚营寨便被岸上人马发现,最终只能无奈退回本阵。
转眼间三日便过,这一日,弁山残雪倒映在水面上,三百艘楚军艨艟正用铁锚绞紧锁链。这些铁环皆铸有“天策”铭文——此乃当年楚王马殷受梁国册封为天策上将军,故长沙官坊至今仍用此法锻链。但很快马殷便觉得这天策上将军听起来威风,但无意之中犯了唐太宗忌讳,因此便自立为南楚国皇帝,将这一名号弃之不用,但官坊之中仍用此标,他也未曾禁止。
此时闫礼独目扫过水面上薄薄冰层下的暗影,那只被弩箭射穿的左眼窝隐隐作痛,这块十年前在澧州江面中伏的旧伤,每逢冰寒天便如毒蛇噬骨。
“禀节使!吴军斥候舟!”水寨角楼上的了卒话音未落,东南方芦苇荡惊起寒鸦。闫礼连忙抬头去望,只见三艘赤马舟正破冰而来。这种平底快船吃水不过三尺,在江面行走其快如飞,乃是吴军水师巡防太湖周边的利器。
此时吴军舟上立着的乃是谢子清麾下水军统领王琮,只见他身旁站着的正是谢明君。为了让自己尽快熟悉战场,这一连三日的试探都由王琮领着她熟悉,而今日刺探,她也自然随行。
正当两人抬头看向南楚战船时,王琮突然惊叫:“楚人沉石!”
就在他暴喝示警的瞬间,三十艘楚军走舸已凿穿冰面,自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原来闫礼一连数日未曾应战,但实际早已将数十艘走舸藏于两侧干枯的芦苇荡中,同时借着水寨背靠弁山的优势,暗中取石,趁夜间沉入水中,形成了一片恰好可以克制吴军的暗礁群。此时突然出击,将吴军三艘斥候舟堵在此处,便是要先给吴军一个下马威。
随着精铁打造的锚链沉入湖底,棱角分明的弁山青石顿时在水下结成暗礁阵。
甲板上的王琮连声高呼:“左满舵!”下方掌舵的水手当即双臂肌肉虬结,奋力向左扳动船舵。但闫礼早已准备多时,再加之赤马舟船速极快,哪能这般轻易转过。只见船头急转时仍被暗礁划开裂口,一个年轻手水右腿瞬间便被卡进船板缝隙。那水手一声惨呼未绝,整条腿便已被铁链绞碎,白骨茬刺破皮靴,血水当即在冰面绽开一朵朵鲜红。
闫礼此时身在楼船之上,只见他独目收缩,手中令旗一挥,上方的牛皮鼓便轰然作响。十架改良自城防的床弩露出箭槽,这些用湘妃竹增强弹力的弩机,此刻正搭载着丈二长的铁翎箭。
随着闫礼的令旗再度挥下,四处齐齐传来一声怒喝:“放!”接着便是铁翎箭撕裂雾霭的尖啸声传来,王琮主舰依靠着舵手灵活的走位堪堪让过这些杀器,但后方的一艘赤马舟却并无如此好运。随着五支铁翎箭贯入舟身,碎裂的木屑四散乱飞,船身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接着便“咔嚓”一声,分裂开来,冰冷的江水瞬间涌入船舱,带着那些来不及跳水逃生的吴军军士一道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