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璟若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并吃过早饭后,便来到赵观文居住的小院。这里早有人打扫出一间空房,用作书堂。于是,王璟若静静地在书堂中打坐,等待开课。不多时,李从善也来到了。随后,赵观文带着谢明君和赵书翰一同来到书堂。
王璟若和李从善起身向赵观文见礼后分别落座,谢明君与赵书翰也一并坐下。这时,上首的赵观文开口问道:“从善,你将来想要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童来说,看似简单,实则难以回答。但李从善毕竟出生在帝王之家,虽顽劣,却也并非胸无点墨之辈。因此,他思索一番后,认真答道:“学生也不知道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如今天下大乱,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能行些善事,让晋阳城的惨事不再发生,便是学生所愿。”
王璟若微微一怔,未曾想到这顽童竟有这份心思。若不是父母教导过,那便是他胸中确有一份忧民之心。相比之下,其心性实属难得。
赵观文点点头,随后又看向王璟若问道:“璟若,你呢?”
王璟若思索良久,才慎重地答道:“学生身负血海深仇,如今心中唯有一念,便是为父母报仇。至于别的,学生却是未曾多想。不过圣人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学生心中大致也是如此。”
赵观文又点点头,这才开口说道:“既然你们拜我为师,那么我定将一身所学传授于你们。但为师教学,却不教那四书五经。你们幼时都是读过书的,这些古人所言自然知道。因此,自今日起,你们四人除了史书之外,别的为师都会分头教学。至于你们能领悟到什么程度,便看你们自身的悟性了。” 说罢,又问道:“你们可知为何要你们都学史书么?”
李从善连忙答道:“学生知道。昔日太宗皇帝曾言‘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故先生教我等学史,应当是让我等知道这世事变化、朝代兴替的故事么?”
赵观文笑着说道:“这话说得也对也不对。对的是确实朝代兴替可予我等启示,不对的是天道轮回,便是有所启示也难阻大势变化。因此,我教你们学史,为的便是让你们知道,在大势变化之时如何尽展所长,想退隐江湖时又该如何独善其身。”
王璟若幼时也曾上过族学,有过几名启蒙老师,但今日一听赵观文所言,却是与那些夫子们大有不同。因此,他提起了兴趣,继续听赵观文讲述。
赵观文继续说道:“今日我便为你们讲《史记》中的第一篇《五帝本纪》。” 说罢,便拿起桌上书本仔细解读起来。这赵观文不愧为前朝状元,讲起书来旁征博引,又不时穿插些民间传说,竟是将这一篇枯燥乏味的人物传记娓娓道来,令王璟若和李从善这般本不喜读书之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转眼一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午后,赵观文命王璟若、谢明君和赵书翰自习,而自己则带着李从善入了内室,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方才出来。只见李从善眉飞色舞地从内室走出,得意洋洋地看向王璟若等人,仿佛是得了什么宝贝一般。就连坐在桌前亦是抓耳挠腮,一刻也不停顿。
正在王璟若奇怪之时,突然内室传来赵观文的声音:“璟若,你且进来。”
王璟若连忙起身,走进内室,轻轻将门掩上。只见赵观文拿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随后说道:“此间只得你我二人,但坐无妨。” 王璟若依言坐下。
赵观文此时又开口说道:“你的身世我已经知晓。你父曾与我同朝为官,虽不熟识,却也有过数面之缘。既然你一心报仇,想必也是考虑到如今王隐坐拥一州之地,麾下兵强马壮。故投到晋王门下,以图他日能建立一番功业,整兵攻破定州,为你父母报仇吧?”
王璟若点点头说道:“先生所言不差。武学一流或可达到巅峰,孤身行遍天下亦无人敢阻。但正如先生前些时候所言,一旦落到千军万马之中,便是强如宗师也只能落荒而逃。况且先父也是割据一方的枭雄,我身为其子,自然要将他失去的光明正大地取回来,而非拼得一死来报家仇而已。如今天下大乱,藩镇割据,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说句不知羞的话,学生年少时便喜读兵书战策,虽不敢说是满腹韬略,却也有亲率一军,纵横天下的豪情。”
赵观文闻言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老夫虽然自幼习文,但对兵书战策也是极为喜爱。我这里恰有《太白阴经》十卷,乃是代宗年间河东节度使都虞侯李筌所着。虽然此书世间多有流传,但大多为后人抄录,中有不尽不实之意。而我这十卷却是当年李筌手书,我得之甚喜,每每读之皆有感悟,便另做一卷专门批注。如今既然你喜兵法,便传之于你,望你善加修习。” 说罢,从身后取来一个木箱,打开后,便见上方扉页处龙飞凤舞地写着《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八个大字。
王璟若强自按下激荡的心情,轻轻拿起一本翻开来。只见微微泛黄的麻纸上用密密麻麻的小楷写道:“经曰:天圆地方,本乎阴阳。阴阳既形,逆之则败,顺之则成。盖敬授农时,非用兵也。夫天地不为万物所有,万物因天地而有之;阴阳不为万物所生,万物因阴阳而生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阴阳之于万物有何情哉!夫火之性,自炎,不为焦灼万物而生其炎;水之性,自濡,不为漂荡万物而生其濡。水火者,一其性,而万物遇之,自有差殊;阴阳者,一其性,而万物遇之,自有荣枯。若水火有情,能浮石、沉木、坚金、流土,则知阴阳不能胜败存亡吉凶善恶明矣!夫春风东来,草木甲坼,而积廪之粟不萌;秋天肃霜,百卉具腓,而蒙蔽之草不伤。阴阳寒暑,为人谋所变;人谋成败,岂阴阳所变之哉!”
始段一出,一股宏大浩瀚的气势便跃然纸上。王璟若自小学习兵书,这部《太白阴经》他自然也是知道,但今日得见原本,拿在手中看起来感觉却是大有不同。于是,他轻轻合上书页,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赵观文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