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云澈跟随刘公公步入御书房,刚一进门,便屈膝跪拜:“陛下安康。”
“独孤皇子不必多礼,起来吧。”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才开口问道:“你今日来见朕,所为何事?”
独孤云澈直起身,清晰答道:“陛下,臣恳请您下旨赐婚。”
此言一出,皇上原本和善的面容瞬间绷紧,眼中掠过一丝凶光,语气沉了下来:“旁的事或可商议,此事断然不行。其中缘由,不必多言。”
听闻皇上意欲毁诺,独孤云澈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维持着不卑不亢,追问道:“是何缘由?还请陛下明示。”
“你是西祁质子!我岂能放心将公主嫁你?”皇上声音冷硬。
独孤云澈迎上他的目光,反唇相讥:“陛下乃堂堂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岂可言而无信?此事若传扬出去,陛下就不惧天下人耻笑吗?”
“放肆!”皇上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见龙颜震怒,独孤云澈语气稍缓,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绝无不敬之心。臣知陛下心疼公主,不愿下嫁。然则,臣现有一折中之法,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哦?什么办法?说来听听!”皇上强压怒气,收回目光。
独孤云澈胸有成竹道:“陛下可将婚事暂缓,以一年为期。若一年之内,陛下发觉我对公主别有用心,或公主对我甚为不满,您可随时解除婚约。如此,既保全了陛下的威名与承诺,亦无实质损失,岂非两全其美?”
皇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缓缓道:“天下佳丽何其多。只要你不娶公主,朕必为你寻一门上好亲事,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至于你母国的颜面,你无需忧心,我自会妥善解决。”
独孤云澈心中冷笑:好个老狐狸!空口许诺,若退了婚,一切皆成泡影,他岂会上当?
他当即拒绝道:“陛下厚意,恕我不能领受。我此生,非公主不娶。”
皇上见他如此不识抬举,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如刀:“你执意要娶公主,究竟为何?莫非是因昔日旧怨?朕看你并非分不清轻重之人。还是说……你西祁另有所图?在我的眼皮底下,你以为能翻出什么浪来?”
“陛下多虑了。”独孤云澈直视龙颜,语气坦然,“我只因心悦公主,故而非她不娶。”
听到这个答案,皇上脸上写满怀疑:“倾倾昔日曾欺辱于你,你当真不恨她?”
“从前确曾恨过,”独孤云澈坦言,“但如今,已无恨意。”
“哦?那你倒说说,这恨意是如何消弭的?”皇上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几分兴趣。
“全因上次我身中剧毒之时,公主为替我寻解药,甘冒奇险潜入密室盗取。虽未成功,然此情此义,令我铭感五内。身处异国他乡,公主此举,如雪中送炭,足以消弭我心中积年的怨怼。”独孤云澈言辞恳切。
“仅此而已?”皇上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他,“你娶她,恐怕不止这点缘由吧?”
“自然不止。”独孤云澈坦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殿下天生丽质,风华绝代,令人心折。臣三岁即入北临,在此长大,早已视此地为家。这些年来,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若能成为驸马,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于陛下而言,一个根基浅薄、易于掌控的驸马,岂非更为合适?”他毫不避讳地点出了关键。
“你倒是坦荡。”皇上眼神微动,心中盘算:此子所言非虚。若非质子身份,以其文韬武略与胆识气魄,确是个上佳的驸马人选。正因他是质子,无根无基,反而更易驾驭……
见皇上似有松动,独孤云澈趁热打铁,语气诚恳:“陛下明鉴。若一年之内,公主未能对臣生出情意,臣愿主动解除婚约,绝无怨言。如此,既可全陛下圣明,又可给臣一个机会,岂非两全其美?”
皇上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听来尚可,然则……我还是不能答应。”
见他仍不松口,独孤云澈眸色一沉,抛出了最后的砝码:“陛下若应允此婚,我愿向陛下立誓:此后但凡西祁与北临关系有变,我必坚定站在北临一方,为陛下分忧!”
“朕凭什么信你?”皇上目光如炬,紧盯着他,“西祁皇帝终究是你生父,你当真会背叛于他?”
独孤云澈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父皇?他早已视我为弃子,我又何必顾念他?更何况我那两位哥哥也未必肯容我,就算我回去,若无根基,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臣服于陛下,他日,您要助我夺得皇位,七公主自然就是西祁皇后,她若诞下子嗣,并将永结两国之好。”
听闻他背弃母国,甘心充当附属,皇上眼中闪出一丝兴奋:“好!若你果真愿为北临效力,朕便允了你!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刺骨,“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我皆应允。”独孤云澈毫不犹豫。
皇上眼中杀机毕露,一字一句警告道:“一年之内,你胆敢碰公主一个指头,我必取你性命!”
独孤云澈立刻躬身立誓:“非公主强迫,我决不敢越雷池半步!”
听到他这誓言中隐含的“公主强迫”之意,皇上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墨倾倾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但他仍厉声强调:“记住你的话!若有半分逾矩,我必杀之!此事,允了,你且退下吧。”
“谢陛下成全!”独孤云澈面露欣喜,深深一揖,随即步履轻快地退出御书房。殿门在身后合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块垒尽消,只余一片难以言喻的轻松畅快。
翌日清晨,墨倾倾正在殿内翻阅书卷,见小云子进来,颇感意外:“你怎么回来了?外头的事都办妥了?”
小云子不动声色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拱手道:“回公主的话,都办妥了。”
墨倾倾心领神会,便不再多问。近来宫中流言纷纷,确需避嫌。
用罢早膳,墨倾倾兴致勃勃地带着几个小宫女在庭院里踢毽子。彩羽翻飞,笑语盈盈,正玩得兴起时,一个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刺破空气:“圣——旨——到——!”
墨倾倾闻声一愣,毽子差点脱手。她扭头问身旁的琴雪:“父皇今日唱的哪一出?日日都能相见,何须这般阵仗?”
琴雪却已吓得脸色煞白,声音微颤:“公主……有圣旨亲临,必是非同小可之事……”她心中隐隐升起强烈的不安。
墨倾倾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新奇有趣,笑道:“看把你紧张的,能有多大事呀!”她随手将毽子抛给宫女,带着几分雀跃便要去接旨。
走到手持明黄卷轴的刘公公跟前,墨倾倾好奇地探头:“这就是圣旨?”
刘公公被她这举动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将圣旨紧紧护在怀里,生怕这位祖宗一把抢了去。
见刘公公如临大敌,墨倾倾撇撇嘴退后半步:“父皇有何旨意?快念来听听。”
见她这般不知规矩,刘公公肃容正色道:“公主殿下,接旨需得跪下听宣。”
“哦。”墨倾倾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虽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但也知圣旨威严不容轻慢,只得依言跪下。她素来不耐久跪,便悄悄将膝盖微微支起,自恃有宽大的罗裙遮掩,旁人不易察觉。殊不知刘公公人老成精,早已看在眼里,只是无奈一笑。其余人等早已屏息跪伏在地。
刘公公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缔结两国之好,永固邦谊,特赐北临国七公主墨倾倾,于西祁国三皇子独孤云澈……”
“赐婚”二字如同惊雷贯耳!墨倾倾吓得魂飞魄散,原本支着的膝盖一个不稳,“噗通”一声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失声痛呼:“哎哟!”
“嘶——”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顾不得礼仪,一骨碌爬起来揉着膝盖,惊恐万状地瞪着刘公公:“刘公公!这旨意……是不是念错了?!”
刘公公连忙关切道:“公主殿下,您没事吧?”他并未直接回答,先问她的伤势。
“先别管这个!”墨倾倾急得跺脚,“快说!是不是念错了?”
“奴才怎敢有误?旨意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殿下若不信,可亲自过目。”刘公公说着,恭敬地将圣旨呈递过去。
墨倾倾一把夺过,急急展开细看。目光扫过那刺目的字句,她的心瞬间凉透,方才的欢快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失魂落魄地将圣旨随手丢在地上,口中反复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刘公公吓得慌忙弯腰捡起圣旨,拍去上面的浮尘,心有余悸地劝道:“公主殿下!圣旨万万不可如此轻慢,这是杀头的大罪啊!您且先收着,日后再做计较。若无事,奴才这就告退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圣旨重新塞回墨倾倾手中。
墨倾倾像个木偶般茫然点头,攥着那卷明黄绸缎,呆呆地望着刘公公仓惶退去的背影。
这时,小云子快步上前,忍着嘴角的笑意,弯下腰替她揉着疼痛的膝盖:“公主,您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他早料到墨倾倾听闻赐婚消息必定抓狂,此刻正思忖着如何劝她接受。
他这一揉,力道稍重,让墨倾倾瞬间痛呼出声:“疼!轻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