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斜照在竹林里,泥土上那枚冰符裂开一道细纹,霜气顺着裂缝往外冒。林宵蹲下身,手指刚碰到符纸边缘,一股熟悉的寒意就窜上了手臂。
他知道这是赵梦涵留下的。
不是猜的,是感觉。那种冷,不伤人,像是冬夜盖在身上的薄雪,压得住他体内乱冲的黑气。
但他没立刻读取。
刚才在幻境里看见自己杀人、看见玄微宗烧成废墟、看见赵梦涵躺在血泊中……那些画面太真,真到他现在心跳还有点乱。要是这符里也藏着什么陷阱,他神识一松,可能再醒不过来。
他右手食指一咬,血珠涌出,抹在眉心。
赤心印记轻轻一震,暖流从胸口散开,像有团火在脏腑间点燃。他闭眼运转《赤阳锻体诀》,把残余的佛劫之力压回经脉深处。三周天走完,脑壳不再发沉,呼吸也稳了。
行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冰符贴上眉心。
刹那间,全身一僵。
寒气直冲天灵盖,眼前黑了一下。等视野恢复,他看见一片幽蓝水宫,石门上刻着扭曲的符文。赵梦涵站在一座残碑前,银发被水流托起,手里攥着半卷泛黄的经书。她忽然回头,目光穿透虚空,落在他身上,嘴唇动了动。
“等我,真相在此。”
声音很轻,却像钉子一样扎进耳朵。
紧接着,符纸上浮现出几行字:
「归墟有仙府,藏《仙帝劫经》残篇。佛劫非魔,乃上古转劫之兆。你非魔胎,是仙帝遗种。我已得线索,速来会合。——梦涵」
林宵猛地睁眼,手一抖,差点把符纸甩出去。
仙帝遗种?
他盯着那四个字,脑子嗡了一声。
这些年他被人骂魔头、说他是妖胎、讲他体内有邪祟,连他自己都快信了。每次佛劫发作,五脏六腑像被刀刮,七窍渗血,哪一次不是疼得想死?他以为那是报应,是老天要他不得好死。
可现在赵梦涵告诉他,这不是灾,是命?
是传承?
他低头看自己双手,掌心还带着刚才掐大腿留下的指甲印。那些幻象……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骗了?佛劫不是要毁他,而是等着被唤醒?
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哑得不像话。
“我还真是个蠢货。”
嘴上说着认命,其实一直在怕。怕自己哪天真的失控,怕亲手杀了身边的人,怕赵梦涵有一天会死在他剑下。可她现在冒着生命危险进归墟海眼,就是为了找这个答案。
为了告诉他——你不是魔。
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绸带,褪色得厉害,边角都有些毛了。这是小时候她偷偷塞给他的,说是辟邪用。后来他当杂役被人欺负,每次被打得爬不起来,就把它攥在手里。
那时候他觉得,只要这根带子还在,就还能撑下去。
现在它还在。
他也该信一次。
他站起身,把冰符收进储物袋,顺手拍了拍腰间那九个破洞的布袋。东西不多,几张低阶符箓,几块灵石,还有一张从周玄手里赢来的地契——当初打赌赢的,写着玄微宗后山一块荒地。
他一直没用,想着哪天要是被赶出去,好歹有个落脚处。
现在不用了。
他转身朝山门外走,脚步越来越快。
赵梦涵在等他,归墟海眼在等他,那个所谓的《仙帝劫经》也在等他。不管前面有多少禁制、多少伏兵,这一趟他必须去。
他走出竹林时,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正沉下去。
风刮过来,吹得袖口翻飞,“不服”两个字在暗影里一闪而过。
他没回头。
穿过外门广场时,几个弟子正在扫地。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手里的扫帚顿了顿。
林宵没停步。
他知道这些人怎么看他。一个杂役出身的元婴修士,靠嘴皮子混上来,运气好才活到现在。上次梵音谷来人围杀,他们躲在远处看热闹,等他打赢了又凑上来喊“林师兄”。
他不在乎。
只要能走到最后,谁管别人怎么说。
他一路出了山门,站在断崖边上。
远处群山起伏,雾气缠在山腰,归墟海眼的方向漆黑一片,像被什么东西吞了一角天地。按常理,那种地方连飞鸟都不敢靠近,更别说进去探路。
但他记得赵梦涵说过一句话:“你要是敢往前冲,我就敢跟着跳崖。”
这话是十年前说的。那会儿他还只是个挑水的杂役,她已经是内门天骄。两人在悬崖边练功,她说这话时眼睛都没眨。
现在轮到他了。
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张传讯符,咬破指尖画了个符印,往空中一抛。符纸燃起青火,化作一道流光射向南方——那是赤心盟的地界。
他不能一个人去。
归墟海眼凶险莫测,赵梦涵能突破禁制传信出来已是极限,再深入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他得叫人。
白璎珞在南岭驻守,谢红绡刚查完王朝密档,渡厄老和尚最近在北境游荡。这些人他都能信。
符光消失在天际,他收回手。
刚准备动身,忽然察觉体内一阵异样。
佛劫之力没再躁动,反而安静下来,像是……在呼应什么。
他皱眉,低头看向眉心。
赤心印记微微发烫,不是那种灼痛,而是一种温热的跳动,节奏和他心跳一致。
他抬起手,按住胸口。
里面那股黑气,似乎变了。
不再是乱冲乱撞的煞物,倒像是被什么唤醒的沉睡之物,缓缓流转,带着某种……期待?
他没多想。
管它是什么,只要不妨碍他前进就行。
他纵身一跃,跳下断崖。
身形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地时膝盖微弯,卸去冲力。前方是一片密林,小路蜿蜒通向远方。
他迈步前行。
走了不到十步,忽然停下。
身后传来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声,是衣角擦过草叶的声音。
他没回头,左手慢慢摸向腰间储物袋。
来者只有一人,气息压得很低,但瞒不过他。那人跟了他三十丈,始终不近不远,像是在等一个机会。
林宵嘴角一扬。
“跟这么久,不累吗?”
对方没答话。
林宵转身,正对那片阴影。
树影晃动,一人缓缓走出。
黑袍罩体,脸上蒙着灰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神,冷得像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