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还在刮,林宵的指尖却已经不冷了。
他站在北原雪宗外门弟子居所区边缘的一条石道上,脚下是刚扫过的雪面,露出青灰石板。胸口那道金纹早已隐去,只余一丝温热在皮肉下流转。他没再看,只是把衣襟拉紧,朝着演武场方向走去。
演武场外围着一圈低矮的木栏,三五名年轻弟子正靠在上面说笑。见到林宵走近,笑声戛然而止。
“哟,这不是要参加‘冰心试炼’的大人物吗?”一人斜眼打量,“听说输了得埋进冰渊,连骨头都捞不出来。”
另一人接口:“杂役出身的人,怕是连冰渊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林宵停下脚步,歪头看了看说话那人,又扫了一圈其余几人。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袍,袖口绣着雪莲纹,腰间佩刀未开锋,显然是尚未正式授职的内门候补。
“你们练功的时候,是不是先学怎么张嘴?”林宵笑了笑,“一张一合,跟打铁似的,挺有节奏。”
几人脸色一变。
“你说谁呢?”
“我可没指名道姓。”林宵摊手,“不过既然你们这么热情,不如来点有意思的——赌一把?”
“赌什么?”其中一人冷笑。
“很简单。”林宵竖起一根手指,“我不动手,也不伤人。只要你们三个一起上,用你们最拿手的步法围攻我,若能在十息之内逼我后退三步,算我输。反之,你们当众诵读《守心诀》三遍,如何?”
“你疯了吧?”一人怒道,“我们可是北原弟子!岂能跟你这外客比斗?”
“不是比斗,是切磋。”林宵语气轻松,“再说,你们不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么?让我出丑,好告诉全宗——林宵不过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废物。”
他顿了顿,嘴角微扬:“怎么,不敢了?还是说,你们只会躲在栏杆后面嚼舌根?”
“上!”为首的弟子猛地一挥手,“让他知道什么叫北原真传!”
三人同时跃出,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如滑冰般疾驰而至。他们施展的正是北原雪宗基础身法“寒霜步”,讲究借力滑行、错位包抄,常用于群战牵制。
林宵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三人逼近至丈内,才缓缓抬起右手。
掌心灵液涌动,瞬间凝成一片薄如蝉翼的冰镜,斜插于雪地之上。
阳光虽弱,但仍有微光折射。冰镜中映出三人身影,动作清晰可见。
就在他们分三路合围的刹那,左侧弟子突然发现右侧同伴竟朝自己撞来,急忙变向,却不料右脚踩到先前滑行留下的冰痕,身形一晃。右边那人也因角度偏差,误判了距离,直接与中间主力迎面对冲。
“砰!”
三人撞作一团,滚倒在雪地里,狼狈不堪。
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林宵收起灵液,俯视着挣扎起身的三人:“我说你们连影子都打不过,还真没冤枉你们。”
“你耍诈!”那首领满脸通红,“那是幻术!”
“幻术?”林宵反问,“我用的是你们自己的眼睛。你们盯着对手看,却忘了看地上那点反光。寒霜步讲求默契配合,可你们连彼此的位置都搞不清,还谈什么围攻?”
他环视四周:“诸位觉得,是我赢了,还是他们自己摔的?”
没人答话。
片刻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观礼台缓步走下,负手而立:“控灵成形,借势破局,不伤一人而屈人之兵——此谓‘巧胜’。难得。”
几名随行长老低声议论。
“这小子……有点门道。”
“虽是外客,手段却不浮躁。”
挑衅的三人垂头站定,面如死灰。
林宵却忽然转身,朝着执事堂方向抱拳:“弟子一时意气,请罪。”
众人一怔。
那老者眯起眼:“你赢了也不张扬,反而请罪?”
“规矩是贵宗立的,我一个外人本不该搅扰。”林宵神色坦然,“若因此坏了清规,责任在我。”
老者沉默片刻,挥袖离去。
风波看似平息,但林宵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当晚,他入住执事堂安排的静室。屋内陈设简朴,只有一床、一桌、一蒲团。他在墙角布下数道灵液细丝,连通门窗缝隙,又将一枚旧符纸压在枕下——那是当年在玄微宗挑水时偷偷画的护身符,早已失效,如今只是个念想。
三更天,屋外传来轻微响动。
一道黑影翻窗而入,动作极轻,直奔阵眼石而去。此人手持特制玉锥,专破灵阵节点,显然是有备而来。
灵液丝线微微颤动。
林宵睁眼,却未起身。
他静静看着那人忙碌半晌,终于将阵眼扰乱,正欲撤离时,忽觉脚下一绊。
低头一看,竟是自己刚才踏过的地方多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湿痕——那是灵液蒸发后残留的痕迹,在夜色中泛着极淡的光。
他心头一跳,匆忙退出窗外。
次日清晨,林宵早早起身,捧着那枚被踩脏的符纸走进执事堂。
值勤长老正在登记名单,见他进来,眉头微皱:“何事?”
“昨夜有位同门来我房中指点阵法。”林宵笑容不变,“走得急,落下东西了。我替他送回来。”
他将符纸放在案上,正面朝上——那歪扭的“不服”二字格外醒目。
长老脸色骤变,立刻唤来巡查弟子:“查昨夜值守记录,是谁擅闯 guest 静室!”
“不必查了。”林宵摆手,“人家也没真做什么,就是提醒我别太自信。这份心意,我领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从容。
执事堂内一片寂静。
许久,长老拿起符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放入抽屉,一声未吭。
午后,赵梦涵悄然出现在偏殿回廊。
她并未靠近林宵所居之处,只是轻轻拂动腕间晶链,三百六十五颗寒星晶无声排列,在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轨迹——那是昨夜入侵者的行动路线。
信息已录,无需多言。
林宵坐在静室中调息,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停。
抬头望去,一名执事弟子站在门口,语气生硬:“宗主令,三日后‘冰心试炼’,地点照旧,流程不变。”
“知道了。”林宵点头。
弟子迟疑了一下,又道:“……祝你好运。”
转身离去时,肩头微微松了。
林宵望着关闭的门扉,嘴角微扬。
他知道,有些人已经开始动摇。
傍晚时分,他再次来到演武场外。
这次没人敢上前挑衅。几名昨日围观的弟子远远看见他,竟主动让开道路。
他走到中央石碑前,伸手抚过上面刻着的“守心”二字。
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远处高台上,一道身影伫立不动。
寒千崖站在殿前檐下,手中握着那枚裂痕斑驳的寒玉令,目光落在林宵身上,久久未移。
风卷起他的衣角,吹散一句低语。
林宵似有所感,抬头望向高台。
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寒千崖没有避开,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玉令收入袖中。
林宵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他转身走向静室,步伐稳健。
窗台上的积雪被风吹落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一小片焦黑残卷边角。
他走过去,轻轻将其塞回书匣底部。
然后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外面风雪依旧,山门未开。
而在演武台最顶端的旗杆上,一面原本冻结僵直的旗帜,突然无风自动,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