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宁的魂体穿透墙壁,回到北桥新村那间熟悉的出租屋。她魂光未定,将静心苑中林薇薇濒死的惨状、母亲刘婉容看似关切实则急切的“安排”,以及哥哥沈明宇那番关于“权限继承与逻辑锁链”的推论,尽数道出。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张铁生消化着这骇人的信息,目光沉郁。窗外的天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只剩下晦暗的阴影,压在他们俩的心头。
“你妈妈,钱斌……”张铁生揉了揉眉心,试图理清这团乱麻,“线索是有了,但全是推断,轻举妄动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继续说道,“而且你哥现在被周凯的烂摊子和调查组绊住了手脚,他那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惊动所有人。我们不能被动等待,把希望全押在他身上。”
“我这几天翻遍了沈氏集团的公开信息和航运日志。”张铁生走到电脑前,说着点开搜索记录,指着屏幕上一条不起眼的信息:“你看这个。他们名下有艘货轮,‘远星号’,今晚凌晨要从旧港区的A区码头离港,目的地是d国。”
沈安宁向屏幕靠近,让屏幕泛起密集的雪花点:“d国?这和钱斌有什么关系?”
“不清楚。”张铁生摇头,“但正因为不清楚,才必须去弄清楚。”
他手指点着屏幕上“远星号”的信息,眼神锐利,“时间太紧了。钱斌在静心苑失手,无论是要跑路,还是急着完成被我们打断的‘下一步’,他都必须动起来,而且得快。”
他抬起头,看向沈安宁:“旧港区偏僻,沈氏的仓库和泊位都在那边,是做脏事最方便的地方。‘远星号’今晚离港,目的地是d国——这太像是用来处理麻烦、或者转移关键‘东西’的路线了。”
他关掉网页,转身看向沈安宁:“不管是不是,我们都得去。这是我们靠自己找到的线索,不能放过。”
“好,我们得去!”沈安宁坚定地说。
晚上,沈安宁和张铁生潜入旧港区的A区码头。他们没有靠近仍在作业的灯火通明处,而是选择了边缘这片废弃的集装箱堆放区作为观察点。
夜风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穿过钢铁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一弯残月高悬,投下惨淡而清冷的光辉。张铁生将自己紧紧缩在一个锈蚀穿孔的集装箱阴影里,利用错综复杂的集装箱堆叠地形隐匿身形。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衣物仍能感到寒意,他呼出的气息凝结成微弱的白雾。
堆放区的正对面,矗立着一栋已停工多年的巨型烂尾楼,因其部分外墙覆盖的玻璃材质而被当地人称为“镜面楼”。此刻,那些未完工的玻璃幕墙在稀薄的月光下,反射着来自远处码头作业区的破碎灯火,光影凌乱。
身旁,沈安宁的魂体如同微光流转的薄纱,悬浮在稍高一点的位置,将所有感知都聚焦在前方——那片位于集装箱缝隙之间、相对开阔的“空地”上。这里视角隐蔽,又能勉强观察到空地及更远处沈氏专用泊位的动静。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寒冷中流逝。就在张铁生感觉四肢快要冻僵时,沈安宁低声说道:“来啦。”
张铁生精神一凛,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远处走来,停在了那片被集装箱半围合的空地中央。借着月色,张铁生瞳孔骤缩——他辨认出了为首那人的模样,是钱斌!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防风外套,身后默立着四五名同样装扮的手下,如同几道沉默的影子。
他们到了没多久,一辆车窗经过深色处理的无牌厢式货车,便如同算准了时间,悄无声息地滑入空地,停在钱斌等人面前。
车熄火,下来三个男人。他们穿着普通的夹克,但动作协调利落,带着一股训练过的警觉。为首一人快步走到钱斌面前,身体微微前倾,姿态里带着不言自明的恭敬。双方没有任何言语,仅仅是目光短暂地碰撞了一下。
货车方的领头人随即侧身,对同伴打了个手势。另一人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拉开了货车侧面的推拉门。
钱斌这才动了。他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式强光手电,“咔哒”一声,一道凝聚刺目的白光精准地刺入车厢内部的黑暗。他没有上车,只是站在车门边,光束在车厢有限的空间内快速而稳定地移动、扫视,似乎在清点和确认着里面的“货物”。
几秒钟后,钱斌关掉手电,周围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他侧头,对货车方的领头人点点头。
对方也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钱斌随即从另一侧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类似笔记本的黑色物体,递了过去。对方双手接过,借着身体遮挡快速翻开瞥了一眼,便迅速合拢,揣进怀里。
整个过程,从开车门到完成确认,不到五分钟。没有一句交谈,沉默、高效,弥漫着一股非同寻常的、冰冷的专业感。就在货车的门被重新拉上,钱斌似乎完成使命,准备转身撤离的瞬间——
突然,沈安宁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对面“镜面楼”高层——一点冰冷的金属反光在黑暗中倏然闪过!那绝不是建筑本身该有的反光!
她的魂体猛地剧震!“铁生!对面楼上!有东西!”
而几乎在她发出警告、张铁生下意识缩头的同时——
“砰——!”
一声清脆而突兀的枪响,撕裂了港区的寂静!张铁生刚才头颅所在的集装箱铁皮上,瞬间炸开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
一股灼热的金属碎屑溅到他的脸颊上,带来一瞬刺痛。冷汗浸透了张铁生的后背。张铁生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住对面那栋如同巨大镜面的烂尾楼。狙击手!
“你小心!我去追!”沈安宁的魂体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穿透寒冷的空气,扎入了对面那栋巨型迷宫。
“镜面楼”内,空间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沈安宁在其中急速穿梭,魂体轻易穿透一面面水泥墙,却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玻璃幕墙前屡屡受挫——这些透明的屏障将广阔空间分割成无数个视觉相连实则隔绝的单元,扰乱了她的方向判断。
起初,她还能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在下方移动。可当她穿透两层楼板追下去,却只找到一个空荡死寂的相似空间。那个气息如同被这座建筑吞噬般消失了。
她不死心,在不同的楼层间疯狂穿梭。可这栋烂尾楼的内部结构复杂得令人绝望——无数个未完工的相似房间,无数条看似连通实则阻断的走廊,构成了一个永无止境的三维迷宫。
穿透一面墙,是布满涂鸦的水泥柱;再穿透一面,是堆满废弃模板的角落;换个方向继续穿,却又回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有着同样破败窗户的大厅。
迷失了。她就像被困在玻璃迷宫中的飞蛾,明明拥有穿透一切实体的能力,却被这无限重复的空间结构彻底困住。那个枪手显然对这里的每一个转角都了如指掌。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焦灼感在她魂体内燃烧。
时间在徒劳的搜寻中流逝。终于,一股强烈的不安让她强行停下。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不甘地望了一眼这片吞噬了线索的混凝土迷宫,魂体猛地调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穿透层层楼板,朝着废弃集装箱区的方向急速返回。
而当沈安宁回到那片空地时,却没有看到任何人。钱斌和货车方早已消失无踪,那辆无牌厢式货车也不见了踪影。地上,只留下一道刺眼的拖痕和几点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
沈安宁的魂体仿佛在这一刻被寒冷的夜风彻底冻结。
她还是晚了一步。
张铁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