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彻底攫住了汉堡。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光秃的树梢,偶尔飘下的不是雪花,而是冰冷刺骨的雨夹雪,敲打在安全屋的窗户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屋内的暖气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林晚心底那一片被冰封的荒原。
指证名单带来的冲击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像慢性毒药,在她静默的独处中一点点侵蚀。那些名字和罪行,与记忆里血腥的画面交织,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她的食欲变得很差,睡眠也更加浅薄,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会让她瞬间惊醒,手本能地摸向腰间——那里如今已没有匕首,只有空荡荡的触感。
刀疤脸察觉到了她的状态。他外出回来的次数更频繁了些,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他不再只是带回消息和食物,有时会沉默地坐在客厅另一张蒙着白布的沙发上,擦拭着他那支从不离身的手枪,或者只是看着窗外被雨雪模糊的景色。
两人之间依旧没有太多言语。亡命途中培养出的默契,在安全的环境下,似乎变成了一种不知如何安放的尴尬。他们是被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的陌生人,共同经历过最深的黑暗,却对彼此阳光下的过去一无所知。
一天傍晚,刀疤脸带回了一个小小的、包装简陋的盒子,递给林晚。
“路过一家店看到的。”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晚疑惑地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套质量普通、但针脚细密的彩色绣线和一块素色的亚麻布。旁边还有一本基础的德文刺绣入门图册。
她愣住了,抬头看向刀疤脸。
刀疤脸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继续擦拭着他的枪,只是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泛红。“总得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
林晚看着手中的绣线和布,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这个双手沾满鲜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男人,竟然会想到给她买这个?是为了让她分散注意力?还是……一种笨拙的关心?
她没有道谢,只是默默收下了盒子。
那天之后,安全屋里多了一点微小的变化。当刀疤脸不在时,林晚会坐在窗边,就着外面灰白的天光,尝试着按照图册上的说明,一针一线地在那块亚麻布上绣着最简单的图案——一朵歪歪扭扭的、看不出品种的花。
手指因为长期握棍、劳作和受伤而显得粗糙笨拙,经常被针扎破,渗出细小的血珠。但她并不在意。这种需要极度专注和耐心的重复性劳动,意外地拥有一种平静心灵的力量。当她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针尖与布面的方寸之间时,那些翻腾的血色记忆似乎被暂时隔绝在外。
她绣得很慢,很糟糕,但那一点点累积的、彩色的线迹,像在灰暗心底艰难开辟出的、微不足道的绿洲。
刀疤脸偶尔会瞥一眼她的“作品”,从不评价,但林晚注意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会柔和那么一丝丝。
平静的日子被一条加密信息打破。信息是刀疤脸放在桌上的卫星电话收到的,来自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个高级联络人。信息很短,但内容却让看完后的刀疤脸脸色瞬间凝重如铁。
“怎么了?”林晚放下手中的绣活,察觉到气氛不对。
刀疤脸将卫星电话递给她。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信天翁’最高层级‘董事会’成员,‘收藏家’,确认潜逃,下落不明。高度危险。”
“收藏家?”林晚念出这个古怪的代号,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最高层级?连之前落网的那些核心头目都算不上最高层级吗?
“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刀疤脸的声音低沉而冷峻,“‘信天翁’真正的核心之一,据说他从不直接参与具体运营,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巨额利润,和……‘特殊’的收藏品。”
“收藏品?”
刀疤脸的目光扫过林晚,眼神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深意:“他痴迷于收集世界上各种‘独一无二’的东西。包括……某些具有‘特殊意义’的人体器官,或者……像你这样,能够搅动风云的‘钥匙’。”
林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想起园区里那个暗红色的铁门,想起那些被标号、如同货物般处理的“零件”……难道那些,并不仅仅是牟利的工具,某种程度上,也是满足这个“收藏家”变态癖好的“藏品”?!
而她,这个携带关键证据、亲手引爆了“信天翁”帝国根基的“钥匙”,是否也成了这个潜逃的恶魔眼中,一件极具“收藏价值”的“珍品”?
安全屋外,雨雪依旧敲打着窗户,但此刻听来,却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本以为风暴渐息,没想到深海之下,最庞大、最凶残的掠食者,才刚刚露出它狰狞的一角。
“我们……需要换地方吗?”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刀疤脸摇了摇头:“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收藏家’潜逃,自身难保,短时间内应该顾不上我们。而且,他最擅长的是隐藏在幕后,不会轻易亲自涉险。”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我们的确需要更小心。指证程序需要加快,你越早进入官方严密的保护程序,就越安全。”
他拿起外套:“我出去一趟,重新确认一下周边的安全布置,并且催促一下指证程序的启动。”
刀疤脸离开后,安全屋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人。她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刚刚因为刺绣而获得的那点微弱平静,已被彻底打破。
“收藏家”……这个新的威胁,像一片更加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尚未完全到来的黎明之上。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块只完成了一小半、针脚拙劣的刺绣,那朵歪扭的花在素色布面上,显得如此脆弱而不合时宜。
她轻轻放下刺绣,走到房间角落,掀开一块地板,露出下面的暗格。里面除了她随身携带的证据包,还有刀疤脸留给她的手枪。
她将手枪拿出来,冰冷的金属触感熟悉而陌生。她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将其放在触手可及的枕头下。
归途的起点,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危机四伏。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恐惧和逃跑的受害者。她是幸存者,是证人,也可能……是某个变态收藏家名单上的“猎物”。
林晚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无论来的是什么,她都不会再坐以待毙。
暗室微光中,她静静擦拭着枪身,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