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源自浊气汇渊深处的恐怖意志,如同悬顶之剑,并未持续太久,便如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蛰伏于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方才那令万物失声、灵气冻结的瞬间,只是沉睡巨兽一次无意识的翻身。
然而,笼罩在四人心头的阴霾,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沉重、粘稠,几乎令人窒息。
他们不敢耽搁,强忍着伤势与灵魂深处残余的战栗,在洛风的带领下,找到了一处位于巨大风蚀岩洞深处的隐秘据点。此地乃净尘宗早年为监视汇渊而设,位置极为隐蔽,洞口尚有残存的隔绝阵法可以启用。
洞内空旷,唯有积年的尘埃与几方表面平整的巨石。洛风迅速激活阵法,一层微弱却带着净化意味的光晕笼罩洞口,将外界的窥探与那若有若无的恐怖意志隔绝开来。
直到此刻,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敢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与剧痛。
龙馨立刻着手为庞恒进行更深层次的治疗,将所剩无几的丹药化开,以净尘诀灵力小心引导,滋养他碎裂的臂骨与受损的经脉脏腑。洛风盘膝调息,恢复消耗。杨坚则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小脸依旧苍白,似乎仍未从那恐怖意志的冲击中彻底回神。
这是风暴眼中,短暂而珍贵的宁静。他们必须利用这喘息之机,尽可能恢复力量,迎接那注定更加黑暗的征途。
庞恒靠坐在冰冷的岩壁旁,双目紧闭,看似在配合疗伤,心神却已沉入丹田深处。
那枚承载了他力量本源的本命黑晶,正缓缓旋转。经历连番恶战,尤其是“裂魂一击”的反噬与化灵后期力量的正面冲击,黑晶表面的裂纹似乎又深了几分,光泽也略显黯淡。
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枚黑晶的本质,在一次次极限压榨与规则对抗中,正变得愈发凝练、深邃。那幽暗的光芒深处,不仅蕴含着极致的“否定”与“寂灭”,更隐隐交织着一丝经由“修补”地脉、与双钥共鸣后产生的、微弱的“秩序”与“调和”之意。
毁灭与创造,灾厄与救赎,两种看似背道而驰的特质,此刻竟诡异地共存于这方寸之间。
他尝试运转《恒寂心法》,灵力流过破损的经脉,带来阵阵刺痛,却在地脉凝珠与龙馨灵力的双重滋养下,以超出预期的速度恢复着。寂灭黑线在指尖萦绕,虽无法全力施展,但他对其掌控,对“概念否定”的理解,似乎又精进了一层。
力量在缓慢回归,身体的痛楚依旧清晰,可庞恒的心,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澄澈与平静。
他的意识仿佛抽离了躯壳,以旁观之姿,审视着自己这短短一年来,天翻地覆的人生轨迹。
从黑风渊底绝望觉醒,背负“灾厄行者”的污名,在误解与追杀中仓皇奔命……到遇见龙馨,这缕照进他黑暗生命的微光;结识杨坚,这个身负宿命的孩子;得蒙墨渊婆婆指点,受钱浪那亦正亦邪的援手……
他挣扎过,恐惧过,愤怒过,也曾在力量的诱惑与反噬间步履维艰。
他否定过毒蛇,否定过敌人,否定过流沙与烈焰,甚至否定过阵法的效能、能量的状态、灵魂的融合……这诡异的能力带来无数麻烦,却也一次次于绝境中为他劈开生路。
直至接触“世界之痂”的概念,直至从魔典残页中领悟“修补”之道,直至亲手引导地脉伤痕归于有序,直至与杨坚共鸣双钥,直面主祭……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力量驱使、被动逃亡的惶惑之人。
不知不觉间,他已立于对抗沙髓阴谋、破坏吞天教祭祀、甚至直面那可能引发灭世之劫的恐怖存在的最前沿!
“灾厄行者”……这个曾令他痛恨、令他无奈的称号,此刻咀嚼起来,竟充满了命运的嘲弄与深意。
他带来的,当真是灾厄吗?
于黑玄宗,于沙髓,于吞天教而言,他或许是彻头彻尾的灾厄。
然于守墨村,于逐风者部族,于风语部族,于这片饱经沧桑的西荒大地呢?
庞恒缓缓睁开双眼。
洞内昏暗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映照出一张依旧苍白,却再无半分迷茫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锐气内敛,沉淀为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平静,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蕴藏着难以测量的力量。
龙馨似有所感,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弯起一抹温柔而坚毅的弧度。
洛风亦结束调息,目光带着探询望去。
杨坚不知何时也已抬头,懵懂却信任地望向他的方向。
庞恒的目光缓缓扫过他的同伴,扫过这处临时的避难所,仿佛穿透了厚重岩壁,看到了那片被深沉黑暗笼罩的浊气汇渊。
前路,或许是十死无生。化灵后期的主祭不过序曲,吞天教的核心力量,那被封印的、散发着无尽饥饿的古老存在,才是真正的噩梦。他们的力量在其面前,渺若尘埃。
但是——
他必须走下去。
非为证明,非为洗刷,甚至不止为生存。
只因这条路,已在他脚下铺开。他的能力,他的际遇,他所遇之人,他所肩负之信,皆已化作无形的洪流,无可逆转地推着他,涌向那风暴的最中心。
“灾厄”之名,终须由他自己,在此刻,重新定义。
是带来毁灭的灾厄?
还是……涤荡污浊、于寂灭中催生新机的“灾厄”?
他站起身,动作因伤势而略显滞涩,脊梁却挺得笔直,如西荒风沙中那些千年不倒的胡杨。
“差不多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该动身了。”
“去何处?”洛风问。
庞恒望向洞口那层微弱的光晕,目光似已投向汇渊的最深处。
“去找‘渊眼祭台’。”